4年前,林清玄上央視《開講啦》,說了一段與古龍的趣事。
古龍在林清玄的報紙上連載了小說兩年多,可是結局始終遙遙無期。
林清玄讓古龍盡快收尾,古龍說難,畢竟100多個人物,各有性格特點,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林清玄于是自己寫了結尾,安排了一場武林大會,炸死了這100多人,“從此武林歸于平靜”。
古龍氣這林清玄自作主張,后來創作了一個“清玄道長”,此人無惡不作,燒殺搶掠,最后被掛尸武當山三天三夜。
林清玄每每憶及此,總是哭笑不得。
古龍就是這么一個怪俠,屢出奇招,讓人防不勝防。
他的怪,還體現在他新式的行文里,在他無招勝有招的武功里,在他創作的每一個自帶缺陷的人物里,在他恣意紅塵實則寂寞無邊的世界里。
說最狠的話,流最痛的淚
金圣華教授在《熊家的兒子》中寫過這樣一段話:
“有一年,側院搬來新鄰居,姓熊。熊家有個兒子,年紀較長,臉圓圓,頭大大,不愛讀書。”
這熊家的兒子,就是古龍。
據說,是因為這熊孩子,讀書時暗戀了一個叫古鳳的女孩,于是給自己取了筆名古龍,寓意龍鳳配。
他的童年并不美滿,因為父母經常吵架,還時不時拿他出氣,加上院子里的人覺得不愛讀書的都是壞孩子,并沒有人愿意跟他玩。
那時的他沉默寡言,數學不好,只熱衷于寫武俠小說。
也許,在那樣一個無能為力的環境,躲進自己創造的武俠世界里,按著自己喜好編排人物命運,才能讓他收獲些許的成就感。
到了17歲時,父親終于與母親決裂,直接拋妻棄子跟小三走了。
這對于古龍來說,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這滿腔的怨憤,讓古龍撂下了狠話:“從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父親,我們父子恩斷義絕!”
父親的出走,讓家里失去了經濟支柱,古龍晚上讀夜校,白天不得不四處幫人打工,生活困頓。
因為個子小,為了不被欺負,還加入當時的四海幫。
底層市井的掙扎與幫派的打打殺殺,這些曾經的生活素材都在日后古龍的小說里出沒。
有人說,金庸寫小說是在案幾上,而古龍寫小說是在江湖里,因為他身不由己,人在江湖。
然而即使古龍后來功成名就,也始終未能從內心深處擺脫沒有歸宿的不安全感。
對于感情,他始終在建立、穩定、抽離中鬼使神差地輪回。
沈從文在《邊城》里說:“凡事都若偶然的湊巧,結果卻又若宿命的必然。”
古龍恨極父親,可是卻宿命般地與父親走了同一條“渣男”的老路。
他先后有過兩段婚姻,女朋友更是不計其數,但他始終無法建立起長久的親密關系,也重復了他恨極父親做過的事:拋妻棄子。
父親離家的近三十年里,古龍再不曾與他見面,但在父親彌留之際,古龍終究還是到醫院見了他最后一面,流下了無聲的淚。
他是痛苦的,正如他創作的人物多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而其實內心深處,他從來就渴望一份尋常的父愛。
猶如《武林外史》中的阿飛在最后出海,說去尋找一片仙山,其實,是去尋找父親沈浪,只是有些話,從來不曾說出口。
寫最爽的文,執最真的筆
混幫派時期,古龍并不能養家糊口,為了生存,他一直在嘗試投稿。
終于在1955年,古龍憑著一篇文藝小說《從北國到南國》,拿到了生平第一筆稿費。
此后臺灣也出現了武俠小說的黃金十年,當時街頭巷尾的租書鋪熱鬧異常,報紙、雜志也都開設了武俠專欄。
香江那邊梁羽生、金庸的武俠世界刀光劍影,如火如荼時,古龍在圖書館當管理員,徜徉在西方文學海洋里,也為日后的寫作積蓄了實力。
可惜自己摸索的寫作之路也不太順,為了討生活,古龍不得不先做***,代成名作者寫稿。
直到五年后,他才憑著一部自己署名的《蒼穹神劍》嶄露頭角,之后一發不可收拾,陸陸續續寫出了名堂。
1972年,金庸寫完《鹿鼎記》,在巔峰時期宣布封筆后,便向古龍發出約稿,用于《明報》連載,此時外界有人解讀為金庸選擇了古龍作為繼承者。
古龍也不負金庸所托,憑著《絕代雙嬌》、《楚留香傳奇》叫好又叫座,自此他真正躋身一線,雜志社和出版社編輯都排著隊找他約稿。
古龍的文體,句式短,一個字也能成行,讀起來爽,加上糅合了西方小說里的懸念設置技巧,讀起來讓人欲罷不能。
這樣的文體新穎,在當時來講,很多人說他是為了多賺稿費,畢竟當時臺灣稿酬是以行來計費。而放在今天來說,是妥妥的新媒體文鼻祖無疑。
稿子雖搶手,但古文愛拖稿的毛病也讓一眾編輯頭疼不已。
不過只要古龍一進入寫作狀態,他是真誠的。
寫作之前,他會洗凈雙手,剪干凈指甲,換上最舒適的衣服,給文字以最虔誠的姿態。
白巖松說:“古龍的筆下,無論誰仔細看,都有你我。”
他筆下的俠客,不單只是嗜血舔刀,還總在干脆利落的對話中,完成人性的探討。
在《天涯.明月.刀.》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會遠呢?”
“明月是什么顏色?”
“是藍的,就像海一樣的藍色,一樣深,一樣憂郁。”
“明月在哪?”
“就在他的心,他的心就是明月。”
古龍內心的柔軟,讓他的江湖里,很少濃墨重筆渲染血腥:
他不忍讓小魚兒與花無缺兄弟自相殘殺,也不忍傅紅雪終生浸泡在仇恨里,而李尋歡的每一次出刀都為救人,不為殺人。
詩人戴濰娜喜歡古龍,她曾說:
“美,是一種類似墮落的過程。
最貞潔的人寫最放浪的詩,最清凈的文字里有最騷動的靈魂。”
喝最烈的酒,交最深的友
王家衛說古龍是一個流氓,有才氣的流氓。
古龍最風光的時期,蔡瀾曾回憶:
“自己監制電影、電視片集,又不停地創作。住在一豪宅中,馬仔數名傍身,古龍儼如一黑社會頭目。”
世人皆知古龍,好酒好色。
找他約稿的人,首先得能喝,經常都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林清玄也不能幸免,他說兩人對飲,一夜就喝掉六瓶XO,喝到眼睛不能對焦了,人在酒臺一仰身就昏睡了過去。
古龍曾說:“一個人如果沉溺于酒,必定有他傷心的事,而傷心的人,必定是多情的人。”
確實,古龍用喝酒的熱鬧,抵御內心的孤獨,又用風流的外衣,掩飾內心的寂寥。
在古龍的心目中,能置于酒色之上的,唯有朋友。
倪匡說:“如果有人拿刀砍我,能夠擋在前面的,只有古龍!”
古龍也曾對好友三毛說:“三毛,有沒有人欺負你,以后若有人欺負你,告訴我!”
與交往最深的友,一起暢飲最烈的酒,這也許是古龍最頂級的歡樂。
古龍自己曾說:
“其實,我不是很愛喝酒。
我愛的不是酒的味道,而是喝酒時的朋友,還有喝過酒的氣氛和趣味,這種氣氛只有酒才能制造出來!”
可惜古龍的酒,最終讓他喪了命。
他因酒受傷,也因酒喪命。
在他自己意識到生命即將走到最后時,寫下十個大字:“陌上花發,可以緩緩醉矣。”
倪匡為他悲痛寫了訃告:“世間無古龍,心中有古龍。”
葬禮上,朋友們花了30萬臺幣為他置辦了48瓶他生前最愛喝的XO,并全部開瓶與他最后一飲,再置入棺中。
生前,古龍與倪匡、三毛曾經探討過人死后究竟有沒有靈魂,得不到答案。
于是三人約定,未來無論誰先走,其魂一定竭力來觸達解惑。
古龍過世后的七七四十九天,是民間傳說的魂歸之日,倪匡與三***約在三毛家樓下,燃燭靜候,可惜,無果。
從此,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古龍文集的腰封上有一句話:“讀古龍長大的人,都活得比較酷。”
但古龍其人,并不太酷。
他喜歡呼朋引伴,實則寂寞無邊;他喜歡外出有派頭,實則難逃少時自卑陰影;他的行文很酷很爽,實則故事人物糾結不堪。
但也恰因這份鮮活與市井的刻畫,成就了古龍小說中最真實又最復雜的人性。
孔慶東在《古龍一百句》里說:
“古龍的作品之所以能躋身經典行列,依靠的不僅僅是詩意的、近乎偏激的浪子情懷。
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中彌漫著濃郁的幽暗意識。
正是這種幽暗意識,使他筆下的浪子具有了一種人性光輝。”
該說是古龍最終活成了自己筆下的浪子,還是說古龍筆下的浪子其實從來都是他自己?
無論如何,金庸說過,古龍是一個浪漫的人。
作者|阿菜,寫千字文記錄人生,行萬里路探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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