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財經(jīng)訊??主題為“和而不同，思想無界”的CC講壇第49期演講于2022年7月23日在北京以線上直播方式舉行。來自《鳥類觀察》主編鐘嘉出席，并以《觀鳥，上一條遠航的“賊船”》為題發(fā)表演講。

　　以下為演講全文：

　　很高興能有機會跟聽眾啰嗦啰嗦觀鳥這回事。

　　觀鳥，就是去觀察與辨識野生鳥類，了解它們，記錄它們。有點像收藏的心理，一種一種地增加自己見過的野鳥，見過的越多越有成就感。

　　誰也不能否認，中國有著千百年養(yǎng)鳥吃鳥的習(xí)俗，野生鳥類在中國曾經(jīng)相當糟糕甚至悲慘。但從1996年起，中國慢慢有了一個“觀鳥愛好者”群體。有人說我們是“愛鳥人”，其實還是“觀鳥人”準確，跟養(yǎng)鳥的那些人相區(qū)別。

　　如果你在公園里或者什么地方看到一大群人架著帶長焦鏡頭的相機（戲稱大炮）在圍拍什么鳥，那可不是觀鳥。觀鳥愛好者也都拿相機，配長焦鏡頭，但“人工”誘拍圍拍野鳥，甚至棚拍養(yǎng)的鳥，為的是他拍下的片子是否漂亮，而我們觀鳥人也拍照，是要了解鳥類，記錄鳥類，通過鳥類了解自然。

　　中國有多少人觀鳥？4年前我們做了一個“中國鳥人本底調(diào)查”，結(jié)果是大約14萬人。那次個人問卷的標題就是：你是那個萬里挑一的中國鳥人嗎？1998年，中國大陸鳥友只有幾十人，只在北京、廣州等地零星存在。我們希望中國能有千分之一人口觀鳥，或者觀過鳥。這樣，打鳥吃鳥、捕鳥養(yǎng)鳥的人會大大減少。這對人類的好處也會非常多。

　　對人類的好處怎么講？“改變，從觀鳥開始”。先不說成人，如果是中小學(xué)生觀鳥，家長會驚嘆孩子的變化，耐心細致觀察，獨立查找資料，綜合分析思考，畫畫、作文都有了新意和進步，功課更好，身體更好——幾乎都是孩子把家長帶下了水……

　　香港觀鳥會前任會長林超英先生有這樣的概述：多年以來，觀鳥為我?guī)頍o限的喜悅。因為觀鳥，我親近了自然，拓展了眼界，多交了朋友，也學(xué)習(xí)了***心懷，接受本來如是的世界。

　　一旦觀鳥，就發(fā)現(xiàn)這是我們的共鳴。

　　啥叫“親近自然”？風(fēng)和日麗去郊游？NO！刮臺風(fēng)了，來寒流了，一般人會覺得不好，糟糕。但觀鳥人會很興奮，甚至期待，只要最危險的時刻一過，很多“鳥人”就會沖出室外，看看有什么鳥因為臺風(fēng)或寒流而迷航，來到了我們身邊。

　　在觀鳥人的武林秘籍中，風(fēng)雨無阻，冬天北上，四季都好……潛移默化形成一種自然觀。鳥兒的“家”就是天地間（鳥巢只是繁殖的場所），一年四季，雨也好，風(fēng)也罷，高溫也好，嚴寒也罷，鳥都要有辦法對付，要種群延續(xù)，你要去了解它，就要跟鳥兒同步。

　　有一年冬天我去湖南洞庭湖，那天正好來寒流，風(fēng)雨交加?；顒影才盼覀円咭欢味赐ズ蟮蹋囎拥较乱徽救ソ?。那天風(fēng)雨之大超出所有人的估計，下公路穿過村莊走上大堤才發(fā)現(xiàn)，曠野上的狂風(fēng)冷雨橫掃，兩手把著傘也難以撐住，瞬間會被掀翻?？删驮谖业膫惚幌破鸬囊豢?，看見遠遠的洞庭湖草灘上，有很多一條一條平行的白線，長短不一，遠遠近近，都是一個方向排列，直到視力不及的遠方……我顧不上打傘了，舉起望遠鏡，才發(fā)現(xiàn)：那每一條白線，就是一群一群白色的鷺鳥在站隊。它們頂著風(fēng)，一只一只緊緊挨在一起，排成列，以保證每一個成員不被風(fēng)吹翻、吹跑。而所有“白線”的“向右看齊”，絕對平行，是風(fēng)向所決定。

　　鳥是迎風(fēng)而立的，不然羽毛會被掀起，難以保住體溫，也難以保持平衡。而集體合作，排隊抵御寒流，這是我親眼所見卻沒有人能拍下的畫面。因為那樣的天氣，所有攝影師都不會讓自己的相機與鏡頭去冒淋雨的損失。更何況極端天氣的極端瞬間，大部分人應(yīng)該都不在野外。請腦補那個畫面吧。

　　過去有說，讓高山低頭，讓河水讓路，其實，面對大自然，人類即使表面能夠改變但骨子里撼動不了。比如四季變化，臺風(fēng)寒流，洪水枯水，再如地震火山，可能改變么？人類工程會帶來利益，但一定伴隨著失去什么，此一時彼一時。一旦觀鳥，有了不同的視角看自然，但凡改天換地這種口號與作為要發(fā)生時，你就會打個問號，也許你會投反對票。這就是改變。

　　一般人開始觀鳥，都是先被鳥兒的美麗與靈動所感染。當你不是從枕套上、被面上看到鴛鴦時，會驚奇它們真的長成這個樣子嗎？很多鳥的外觀，都會令人感慨只有藝術(shù)家的設(shè)計才能達到如此高度。又比如貓頭鷹，太好笑了，它睜一眼閉一眼或者橫著動脖子、扭轉(zhuǎn)270度時，匪夷所思。

　　觀鳥還會被鳥兒的“集體主義”所震撼，成千上萬都說少了，最多時候是上十萬只鳥，群起群落，不會互相踩踏互相碰撞么？還有鳥類的遷徙也讓人癡迷，它們每年飛越高山大海，甚至從北半球到南半球，從阿拉斯加一直飛到澳大利亞，飛到新西蘭，跨大洋這么飛，連續(xù)飛好多天，春來秋去，它又回來，年復(fù)一年。太神奇了，本事太大了，所以就覺得全是問號，它怎么這么大本事。

　　最開始學(xué)觀鳥時就被提示，鳥類學(xué)有太多未知領(lǐng)域期待人們?nèi)ヌ剿鳌６矣^鳥一年后就寫下：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可以讓我們普通人去獲得發(fā)現(xiàn)的成就感？去觀鳥吧！一旦觀鳥，不僅書上寫的你能看到，還有很多書上沒寫的，老師沒講的，也會進入你的視野，讓你成為第一個發(fā)現(xiàn)者！

　　觀鳥非要認出是哪一種鳥么？當然！就跟每個人都有自己姓名一樣，你不認識人家，怎么深入交流！

　　如果看見什么小鳥都說是麻雀，小鳥會很憤怒：“你才是麻雀，你們?nèi)叶际锹槿?！”它們每一種都有區(qū)別于麻雀的特征，不能視而不見。

　　一旦辨識鳥類，會得到一個重要啟示：每一種鳥，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昭示它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特立獨行。不僅要在嚴苛的自然條件下生存，還要維護自己的特殊基因，這就是它們“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動力。

　　用紅黑色調(diào)，還是藍白搭配？聳起鳳頭，還是加長尾羽？鳥類對美麗的選擇，都有基因的理由。尤其熱帶鳥類，更是五花八門，還要在眾多的花草樹木中彰顯自己的華麗，也許是一種協(xié)同進化——你紅我也紅，你綠我也綠。

　　考慮保護色，有些鳥的羽毛不去變出顯眼的花樣，它們用歌聲。鳥類有不同鳴唱，是種群獨立的強烈信號，用來領(lǐng)地宣示、占區(qū)求偶。我做這個PPT有點慚愧，我技術(shù)手段不夠，我沒有弄上幾個鳥鳴讓你們聽聽，咱北京山上你能聽到有一種鳥，云南柳鶯，唱一分鐘，它都不停，就跟京劇打鼓點一樣的，一口氣“嗆嗆嗆嗆嗆……”就不斷，聽得你累死了，其實它就這么大點，聲音特別大，能量非常強，這就是領(lǐng)地宣誓。還有就是占區(qū)求偶，第一是告訴別人這塊地是我的，第二說你看我多本事，來找我，咱倆搞對象。但是等到繁殖完成了，就變得比較安靜，到秋天冬天，悄悄的，只是小聲的一些交流，就不去那么唱了，太耗能量，等下一個繁殖季到來攢夠了能量再去它的繁衍高歌。

　　觀鳥有了對生物多樣性的認識，會帶來又一個啟示：所有經(jīng)過億萬年的演化能在地球上存留至今的生物物種，都是非凡的成功者！貴為生物圈一員，不僅成就自己而且成就他人。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人類，哪怕只減少一半的物種，可就不是寂寞了，絕對是災(zāi)難。

　　人類是了不起，是本事大，但其他物種微小如麻雀，細小到螞蟻，甚至微生物病毒，都有自己的成功之路，不可小看。我去內(nèi)蒙古草原看一種瀕危小鳥，一位蒙古族小伙兒告訴我，這鳥的蒙古語名字叫公馬。它們像草原上的馬群一樣，領(lǐng)頭的雄性要維護自己的種群和領(lǐng)地，誰來侵犯，立刻采取行動。

　　啥行動？飛過來大叫，有用么？肯定有用，鳥類之間有自己的道理和秩序——誰來挑戰(zhàn)，立刻***，入侵者只能退避。

　　很早的一年冬天，北京香山有一處天然的泉水露頭，我和兒子遭遇了一場“飲水大戰(zhàn)”。那天大概五六種鳥兒來喝水，卻不是一起聚在水坑邊喝，而是有的霸道，有的只能等著。小學(xué)六年級的兒子回去寫了一篇作文，老師大為稱贊。仔細想想全過程，其實就是個嚴格的先來后到——我先來的我先喝，等我喘口氣，喝飽了，才輪到你。

　　地球是一個生物圈，物種間形成了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食物鏈和社會關(guān)系。人類從野生動物中走出來，走到今天，觀鳥，等于回頭看看自己的身世，看看自己的生態(tài)位，別忘本！尊重并維護生物多樣性在地球上盡量完整的存在，就沒有一點可懷疑，可猶豫！

　　再來說麻雀。曾經(jīng)有一段“除四害”的歷史，麻雀被全民撲殺。后來鳥類學(xué)者提出，麻雀雖然吃糧食，但是繁殖期也吃蟲子，可減少農(nóng)田蟲害，這才把麻雀的死刑給免了。

　　但后來，麻雀在部分南方農(nóng)村大面積絕跡，為什么？因為80-90年代，農(nóng)民開始大量使用農(nóng)藥化肥，在水稻插秧到拔穗的階段，正是麻雀要給雛鳥喂食昆蟲，但蟲子要么沒有了，要么有毒了，幼鳥養(yǎng)不活，成鳥也堅持不下去。很多縣域，縣城里面有麻雀，但農(nóng)村絕跡。

　　這說明什么？如果你身邊連麻雀都沒有，還有生態(tài)安全么？！你吃的糧食、喝的水，能放心么？！生態(tài)文明的標準其實很簡單，就看你身邊有沒有、有多少野生動物！

　　麻雀是人類鐵粉。喜歡自駕旅行的人，如果去過青藏高原，長途行車幾百公里，見不到麻雀——草原上有別的小鳥但不是麻雀，一旦經(jīng)過個道班，有兩棟房子，麻雀就出現(xiàn)了。北京，城里到處有麻雀，你進山試試，林子里一只麻雀都沒有。但絕大多數(shù)野鳥是遠離人類的，不跟咱們摻合。

　　還有一種鳥，也是人類鐵粉，家燕，在民宅的屋檐下甚至堂屋房梁上做巢。家燕嫌貧愛富，誰家日子過得不好，吵架罵人，唉聲嘆氣，家燕一定不去，只去小康人家。可現(xiàn)在，城市樓房，沒有屋檐，大門緊閉，家燕只能留在鄉(xiāng)下。就算城市有合適的建筑做巢，但是做巢的泥巴有么？喂寶寶的小蟲有么？城市搞得太干凈了，等于謝絕家燕進城。

　　其實很多小鳥都在觀察人類，利用人類。

　　我們?nèi)ヅ_灣觀鳥，要看臺灣特有種。有一種阿里山鴝，大名臺灣林鴝，開車上玉山，能在路邊很輕易見到這種高山小鳥。調(diào)查顯示，它們81.3%的巢選在盤山公路兩側(cè)7米之內(nèi)。原來玉山公路一建起，臺灣林鴝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利好所在——公路附近鳥類的天敵活動受限，它們更安全。

　　這種現(xiàn)象我在山西蘆芽山也看見。旅游步道旁邊的地上一個土洞，眼見柳鶯飛進飛出。別看這鳥只有10厘米大小，它們有權(quán)衡：相比被蛇或者黃鼬吃掉，被人踩和被人抓的概率比較低。

　　當你在野外，不斷被鳥的故事/智慧所打動，佩服油然而生，就不希望它們受到傷害，但不再是我呵護你，我寵著你的心態(tài)，變成只要遠遠看著你安好，每年看著你回來又離開，離開又回來，我就放心、開心。隨著社會上打鳥抓鳥的減少，對鳥生的憂慮，更多變成對鳥類棲息地被破壞的擔心和糟心。觀鳥人于是要組織起來，為鳥兒發(fā)聲。

　　8年前，我們有了一個機構(gòu)，是全國觀鳥組織聯(lián)合行動平臺，簡稱朱雀會。那時定了一個口號，“把鳥看（四聲）好”，繼而“把鳥看（一聲）好”，鳥人都很認同。當你認真把鳥看好，了解了、明白了鳥生是怎么回事，強烈希望它們不受威脅和傷害的同時，也知道應(yīng)該怎樣做才算真正的保護它們。

　　現(xiàn)在中國各地的觀鳥組織大大小小東西南北有大幾十家，鳥會會員和聯(lián)系的鳥友都積極參加各項鳥類調(diào)查，尤其是珍稀瀕危鳥類調(diào)查，可以更科學(xué)地去認識和了解這些“旗艦”鳥類及其棲息地的受脅狀況和原因。比如中華秋沙鴨越冬調(diào)查，全國范圍的，我們連續(xù)做了4個冬天，這種瀕危鳥類的棲息河流，幾乎都是城市水源地，甚至是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它們，就是保護我們的水安全。而調(diào)查了解了它們的生存狀況，保護才有針對性方案。

　　我們還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2002年起，上海志愿者就做了中國觀鳥記錄中心，2014年朱雀會接手維護管理，目前有25000+活躍用戶；這8年的累計數(shù)據(jù)量超過百萬條；記錄來自全國85%以上的縣；這個數(shù)據(jù)庫入選“生物多樣性100+全球典型案例”。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每年編寫《中國鳥類觀察年報》，提供保護決策參考，使觀鳥愛好者成為“公民科學(xué)家”，在促進中國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中，扮演重要角色。

　　我們辦了一個民間期刊，《中國鳥類觀察》，從一張A4紙兩面印字兒開始，現(xiàn)在滿18年了，刊物早就變成全彩雙月刊了，但始終是志愿者服務(wù)出刊，籌到的錢都用于印刷和郵寄，為了在中國擴大觀鳥人群。

　　我比喻觀鳥是上了一條賊船，上去就下不來。鳥好，不舍得不去看，更重要是鳥人心里相通，大家相互支撐。觀鳥是個人娛樂，也是公益事業(yè)，從看好到看好，經(jīng)過我們的努力，讓鳥兒過得好一點，世界也因此能好一點。鳥人越來越多，大家攜手，劃著賊船我們繼續(xù)遠航。

　　謝謝諸位聽眾與CC講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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