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白鹿原》的結尾是一個叫人痛心憋屈的結尾:那個歷經曲折,終于"學為好人",投到革命陣營中的黑娃鹿兆謙竟然被混進革命陣營里的投機分子白孝文給冤殺了。
加在他身上的罪名有三:一是當土匪為害一方;二是圍剿紅三十六軍;三是殺害革命戰士陳舍娃。
但讀過這部小說的人都知道:這三條罪名中只有第一條是成立的,黑娃在參加渭華起義失敗后意志消沉,竟然在大拇指的拉攏下當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干了不少壞事,小說的主人公白嘉軒的腰被打折就是拜他所賜。
《白鹿原》的作者陳忠實
而第二第三純粹是誤會。因為所謂"圍剿紅三十六軍"其實是當時的大拇指領人干的,但不是圍剿,不但不是圍剿,而且還救助了紅三十六軍剩余人員脫險,并且還救了當時受傷的紅三十六軍代理政委的鹿兆鵬,因為這位被逼上梁山的土匪對專門和富人作對的革命者還是富有同情心的。這次事件雖誤傷了一個紅軍哨兵,但絕對是功大于過,并且絕對和黑娃無關,所以把這個罪名加在黑娃頭上絕對是冤枉的。
至于第三個罪名,讀過這部小說的都知道,陳舍娃當時是被***秦嶺游擊大隊開除的作奸犯科人員,為了報復,準備帶著重大情報投奔***軍隊,卻誤打誤撞地投到對革命同情的滋水縣保安團炮營營長黑娃手中,黑娃弄清原委后果斷除掉了他,為革命除了一害,受到游擊隊政委韓裁縫的感謝,所以,在此,黑娃不但無罪反而有功。
所以這三宗大罪只有第一宗是真的,但完全可以用他領導滋水縣起義的大功來折除。因此,這時只要有人站出來作證明,那么他的案子完全就可以真相大白,他也就完全可以被無罪釋放。
但問題是誰能給他證明?
按說,這第二宗罪,當年參與其事的土匪弟兄們完全可以證明,但問題是他們自身也都有問題,因為當過土匪啊,所以不但證明無力,弄不好連自己也得擱進去。這第三宗罪如果當年的韓裁縫在的話,也可證明,可問題是他不在。這位革命者,小說沒有說明他的最終結果,也許這時他在外地,也許這時他已為革命犧牲。但即使他在,也只能證明第三宗黑娃無罪,而第二宗他也證明不了。
唯一能把這后兩宗都能證明的恐怕也只有鹿兆鵬了,可惜的是他當時也不在。如果他在的話,那么這加在黑娃身上的罪名正如小說中所說的那樣"一切都可以煙消云散了"。所以黑娃在臨死前,在她的妻子高玉鳳帶著他們的兒子探監時就對她說:"你要去尋兆鵬。你尋不著,你死了話,由兒子接著尋。"這就好像給了大家一個指望:只要他們能找到鹿兆鵬,由他作證明,黑娃雖然被冤殺了,但一定會被***昭雪的。只可惜,這只是黑娃一家和大家的一廂情愿和美好愿望,因為鹿兆鵬已經死了,再也給他作不了證明了。為什么這么說呢?
《白鹿原》
小說《白鹿原》的結尾處雖沒有明說鹿兆鵬已死了,實際上已作了比較"明確的"暗示,那暗示就是白孝文敢于殺黑娃這件事的本身。
讀過這部小說的人都知道,白孝文這個人本是白鹿原上白鹿村的老族長白嘉軒的長子,自小就被父親寄予了厚望,精心長育,準備把他培養成白鹿村的下一任族長。
開始,他也確實沒有辜負父親的厚望,嚴格要求自己,勤儉持家,尊老愛幼,樂于助人,終于成長為一個知書達禮,正派穩重的青年。但不幸的是他沒有抵擋住對白家一向嫉視的鹿子霖的利用田小娥所施加的美人計,被拉下了水。在被父親發現后用族規嚴懲并攆出家門之后,他不但不思悔改,干脆來了個破罐子破摔,自甘墮落,成為一個在災荒年月扒房子賣地餓死自己老婆也要和田小娥鬼混的浪蕩無賴。
在民國十八年大旱中,他淪為乞丐,在外出討飯時,差點成為餓殍而葬身犬腹。在搶舍飯的過程中遭到了他一向敬重的姑父朱先生和白鹿原上層人物的無情的嘲弄,這才徹底體味到了沉淪的悲哀——活著不如一只狗。然后被鹿子霖和田福賢假惺惺地同情,給他找一條出路一一去縣保安團當兵。
從此之后,他性情大變,成為了國民***的一條陰險狠毒的走狗。這樣的轉變加上他大難不死的經歷注定他之后的人生之路肯定不會甘于人下,而是特善于投機鉆營,最終特受上級青睞重用,官運亨通,最終當了滋水縣保安團的一營營長,爬上了滋水縣的高層。
在中國的命運的大變革的前夜,他的陰險狠毒,投機鉆營的后天之性被他運用到了極處。在被鹿兆鵬鼓動參加起義時,他一言不合就殘忍地殺死了多年提拔他重用他的保安團的張團長,并以此作為投機革命的見面禮,取得了鹿兆鵬的信任,混進了革命的隊伍。
并且在發給上級的起義通電中動手腳,巧好竊取了這次起義中本應是黑娃的首功,從而當上新中國成立后滋水縣的第一任縣長,成為了黑娃的上級。雖然早就"學為好人"的黑娃寬宏大量,對此并不心存芥蒂,但這絕對是他最大的心病,雖然小說上并沒有明說,但心理極端陰暗的他肯定害怕黑娃揭發他,妨害他,所以就想除掉他以滅口。這真是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啊。但他特別忌憚在人民軍隊中有相當地位的深明他的底細的鹿兆鵬,知道他們二人的關系特別鐵,所以遲遲不敢下手。直到半年多之后,應該是得到了鹿兆鵬的戰死的確信了,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出了手,把黑娃收拾了個啞子吃黃連。否則的話,以他的狡詐,他絕對是不敢動黑娃的。所以以他當時之老辣,之所以敢動黑娃,就足以說明鹿兆鵬已死,他可以肆無忌憚了。
再一個間接的證明是本書的第28章里的白靈之死中寫到了上世紀的五十年代中期,鹿兆鵬和白靈的兒子鹿鳴去白鹿村搞農業合作化還"結識了"白嘉軒,這說明他此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為這白鹿村正是他的故鄉,而白嘉軒正是他的外公。這正說明了根本就沒有人告訴他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他的母親白靈在生下他之后隨即去了南梁革命根據地,在隨后的"肅反"中被作為派到根據地里的特務被活埋,是不會告訴他身世了,如果他的父親鹿兆鵬當時還活著的話,不會不告訴他的身世和故鄉以及故鄉的親人的,那么他去白鹿村搞農業合作化也不至于鬧出"結識"自己的外公的笑話了,而應直接是認祖歸宗,回鄉探親了了。從這一點來說,他的革命父母就給他留下一個名字,就先后離他而去,他出生后是否見過他父親的面都很難說,如果他的父親當時還活著的話,肯定是不會這樣的。由此也足以說明鹿兆鵬已死。
綜上所述,小說《白鹿原》都明確地表達了一點,在建國前,在黑娃死之前,鹿兆鵬這位一生為革命拋家舍業,九死而不悔的崇高的革命者已經犧牲,沒有來得及享受革命的果實,沒有來得及享受天倫樂,也因此讓混進革命隊伍里的卑劣的投機者白孝文的陰謀得逞,害死了對新中國忠心耿耿的建立者建設者鹿兆謙。這實在是讓人心中不平,但作者也許就是用這樣一個悲劇的結尾向我們傳達一個事實:現實的革命就是這個樣子的。
由此我想起了魯迅的一句話:"革命是痛苦的,其中必然混有污穢和血,決不如詩人想象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現實的事,需要各種卑賤的、麻煩的工作,決不如詩人所想象的那般浪漫......(《二心集·對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