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子醒來的時候,周圍很靜。幾只小鳥在窗外的樹枝上唧唧啾啾的小聲地叫著。樹葉隨著輕風有節奏地擺動著,像一群翩翩起舞的綠蝴蝶。陽光從葉隙間漏下來,星星點點地投在他的臉上,身上和床上。
志子微微地笑了下,他的心情總是這樣好。突然他感覺有點兒怪怪的,就猛地一翻身,向四周看,卻意外的看到——原來身邊一直圍著一群孩子。這些孩子全都一聲不響地盯著他,像盯著外星人似的。他們不說話,也不動。都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有意思的是,他們都剃著光光的腦袋,有男孩也有女孩。他們都和志子差不多大。志子眨嘛眨嘛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坐在離他最近的那個同樣剃著光光的腦袋的女孩兒看,他覺得很奇怪。志子躺著不舒服,想坐起來,一動,頭就又暈又疼。光頭的女孩摁住他,不讓亂動。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正打著吊瓶。原來,這里是醫院。
志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他會在醫院里?他從沒有來過醫院,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一連串的問號在志子的腦海里翻滾著。光頭女孩兒告訴他。他是被車撞倒了,昏了過去。是司機伯伯把他送到這里來的。這兒,是治病的地方。
光頭女孩兒對他說,她叫芙妹,今年八歲。
志子說:“既然你是女孩兒,那為什么把頭發都剃掉,難看死了?!?/p>
芙妹低著頭小聲說:“沒辦法,得這種病的孩子都這樣。明兒,你也會這樣?!?/p>
志子的心里頓時就畫了魂兒,“不就是被車撞了一下嘛,能得什么病呀?還要剃個光頭,哼!我才不剃呢?!敝咀有睦镞@樣想著,卻不免多看了幾眼芙妹。他發現,即使芙妹剃了光頭也蠻好看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畫里的小孩一樣。就是臉色太白了,白得嚇人。
孩子的天性是那么善良,那么真誠。很快,志子和芙妹成了要好的朋友。志子告訴芙妹,他今年9歲,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他們離了婚,誰也不肯要他。只有奶奶一個人帶著他,可是,春天的時候奶奶也死了。他成了沒人要的孩子,有人張羅著要把他送到福利院去。然而,福利院也不收他,說什么他父母都還活著,可以去找他們。可是天知道他們在哪?從此,他就四處流浪,靠撿垃圾賣幾個小錢養活自己。志子的目光透過田字格一樣的窗子,望向遙遠的窗外,慢悠悠的說:“我最想找到媽媽。”
一提到媽媽,芙妹就嗚嗚地哭起來,哭得極委屈。她說,她可想媽媽了,可媽媽好久都不來看她了,大概快生小弟弟了吧。這下可慘了,媽媽不會再要她了,她也成了沒人要的孩子。聽著聽著,志子也一聲不響的哭起來,眼淚一對一雙無聲地落下。志子從來沒有見過媽媽,不知道媽媽長什么模樣,更不知道有媽媽疼愛的感覺該是怎樣的。就是有時候看見鄰居和他同樣大的孩子拉著媽媽手的時候,他總是很羨慕,心里不是個滋味。親愛的媽媽呀!你在哪?。繛槭裁床换貋砜次??
芙妹拿出她最愛吃的酸梅糖給志子吃。她說這是媽媽上次來看她的時候買的,芙妹一直舍不得吃,只有想媽媽了才吃一顆。
志子很懂事,怎么也不肯吃,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果然,護士阿姨把志子領到理發室,要給他剃光頭。志子死也不肯,護士阿姨柔聲對他說:“乖,聽話,可憐的孩子,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吧,以后我來照顧你。”一聽到媽媽這個字眼,志子立刻就像一只溫順的小貓,乖乖地剃了光頭。
聽護士阿姨說,他得了白血病,是一種絕癥。芙妹得的也是這種病。志子不知道什么是絕癥,就問芙妹,芙妹說:絕癥就是死。
志子的心一下子就掉進了冰窖,他可不想死。他還要去找媽媽呢!找到媽媽就能過上好日子,他還要上學,鄰居家孩子都上小學二年級了,可他一天學還沒上過呢!怎么能說死就死呢?死,還是很久很久以后老得不能動了的時候的事啊!志子耷拉個腦袋,想不明白。
護士阿姨們都用一種同情憐憫的目光看著他,他極不舒服也不自在。他盡量躲避著這種異樣的關注。表面上整天和芙妹她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可是天真可愛的孩子們哪里知道,在醫院里的每一分鐘都可能是他們生命終結的最后時刻。護士阿姨們也不制止他們胡鬧,看著他們一張張燦爛的笑臉,不無悲傷的說:“玩吧玩吧,能多玩一天就多玩一天吧!”
男孩就是男孩,淘氣、多動、叛逆。志子討厭總也躺在床上打針,討厭醫院里消毒液的味道,討厭半夜里樓上傳來嚇人的嗷嗷吼叫。他想離開這里,帶著芙妹一起離開,芙妹不肯。她說,光光的腦袋不好看。
終于,在一個燦爛的午后,剛打完吊瓶。他趁大人們不注意,溜出了醫院。
哈哈!可下離開了那個該死的可怕的地方。志子有如脫韁的野馬,瘋也似地跑著。他拼命的撿垃圾賣垃圾賺錢,他知道他要買什么。在志子的世界里,芙妹就是他唯一的可惦記的親人和朋友。終于有一天攢夠了錢,他的腳步停在了賣帽子的地攤前……他給芙妹買了一頂紅色的太陽帽。志子像藏寶貝一樣把帽子藏在懷里,怕弄臟更怕弄丟,想著有一天見到芙妹好送給她。
志子的病不會因為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而放過他。他最后還是被人又送回了醫院。志子見到芙妹,羞怯地笑著。拿著那頂紅色的太陽帽對著芙妹手一伸:“給,送你的。”芙妹樂壞了,戴上帽子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高興得又蹦又跳。芙妹本來就很好看,戴上帽子就更好看了,小臉蛋圓圓的,像洋娃娃。他們咯咯地笑著,笑聲那么甜脆歡暢。他們手拉著手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轉著圈,快樂得就像兩只要飛的小鳥,頭頂那藍藍的天、白白的云、高高的樹,真是美麗極了。
突然,一個不小心,芙妹摔倒了,出了許多鼻血,然后就昏了過去……
志子嚇壞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眼睜睜的看著芙妹被護士阿姨抱去搶救室,看見那頂紅色的太陽帽從芙妹的頭上掉了下來……志子的心咚咚地跳得快要蹦了出來,他哭著鬧著非要去見芙妹。過了很長很長時間,護士阿姨才讓他去見。
芙妹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臉色像白紙一樣白。志子一步步慢慢地走向芙妹,走一步就喚一聲芙妹,走一步就喚一聲芙妹,眼淚撲哧哧地往下掉。芙妹緩緩地睜開眼,對他笑了一下,嘴角邊鑲嵌著的兩個深深的甜甜的酒窩也跟著笑。志子握著芙妹的小手哭著說:“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死了。你不能死,你要活著,你的病一定會治好的,你還要等媽媽來看你呢!”芙妹抿了抿嘴,聲音極其微弱的對志子說:“志子哥,你真好!你知道嗎?我多想戴著那頂帽子和你一起長大……去找媽媽……可……可是……”她久久地,久久地盯著志子的眼睛,似乎要說些什么,但還是沒有說。她的嘴唇顫抖著,她要志子親她一下。志子輕輕地給她戴上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紅色太陽帽,他彎下腰去剛要親芙妹,就被護士阿姨拉走了,落在芙妹臉上的只有志子的眼淚……
芙妹死了!
所有人都哭了。志子更是不吃不喝不說話,呆呆地望著天上的云和鳥。護士阿姨捧著芙妹剩下的酸梅糖,那是留給媽媽的。芙妹沒有見到媽媽,直到死也沒有見到。志子沒有親到芙妹的臉蛋,只有對她的酸梅糖親了又親,親了又親……可憐的酸梅糖被志子的鼻血染成了紅色,通紅通紅的血色……
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窗外,樹上的鳥兒依舊在唧唧啾啾地叫著,淡淡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志子的床上??墒?,床是空的。……
輕風吹來,無聲無息地垂落幾片綠色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