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卿美
作為近代第一所國立大學,北京大學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大學。作為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又是一所稀里糊涂的大學。北京大學的糊涂,首先就體現在首任校長身上。因為北京大學已經建校120周年,究竟誰是第一任校長還是個有爭議的話題。
一種說法是嚴復。搜索北京大學,首先看百度百科的介紹,“1912年,京師大學堂改為北京大學校,嚴復為首任校長。”據1998年版的《北京大學紀事(一八九八B九九七)》記載,1912年5月3日,“國民***批準教育部呈請京師大學堂改稱為北京大學校,大學堂總監督改為大學校校長。臨時大總統令:‘任命嚴復署理北京大學校校長。此令。’”
也就是說,1912年,北京大學才有第一任校長。但北京大學今年卻隆重慶祝建校120周年。這就矛盾了,明明在1898年就已經建校,為何1912年以前的校長卻忽略不提呢?
另一種說法是孫家鼐。1898年7月3日,時任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的孫家鼐被清***任命為京師大學堂首任管理學務大臣。還有說法是,同時任總教習。孫家鼐的家鄉在安徽,家鄉人民一直以孫家鼐任北大第一任校長為榮,認為是孫家鼐創建了北京大學,在各種宣傳中都將孫視為北大首任校長。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湯一介在《北大校長與中國文化》一書中說:“……他一手籌辦了中國第一所綜合性的大學,這在中國文化史和教育史上有不可磨滅的貢獻。”
根據中國史學會編纂的《戊戌變法》記載,在光緒帝向孫家鼐下達任命后,8月24日,禮部通知孫領取官印,“欽命管理大學堂事務之關防”。隨后,戶部又通知孫領取財政撥款。既有權,又有錢,孫家鼐貌似成了名副其實的校長。
為何偏偏是孫家鼐呢?因為孫家鼐是官書局的管理大臣。1896年,京師大學堂的首倡者李端棻曾上奏,“請京師建設大學堂,系為擴充官書局。”孫家鼐也曾上奏附議李端棻,大力支持建設京師大學堂。由此,孫家鼐擔當大任則是順理成章的。
孫家鼐對于京師大學堂的辦學方針,提出了具體指導思想,即中學為主、西學為輔。不同于“一才一藝”的同文館,也不能完全照搬外國大學堂那一套。孫家鼐還曾提出八條具體建議,一、進士舉人出身之京官,擬立仕學院;二、出路宜籌;三、中西學分門宜變通;四、學成出身名器宜慎;五、譯書宜慎;六、西學擬設總教習;七、專門西教習,薪水宜從優;八、膏火宜酌量變通。
戊戌變法失敗后,京師大學堂在孫家鼐的堅持下得以保留,但頑固派對孫家鼐一直攻擊不斷,慈禧也多次點名批評孫,讓孫壓力山大。光緒帝被廢后,1899年7月,孫家鼐提出辭職并得到批準。從1898年7月3日任命,到1899年7月17日辭職,總共379天。
還有一種說法是丁韙良。丁韙良是美國傳教士,23歲來華傳教,在中國待了58年。說丁韙良是北大第一任校長的根據是,丁曾被任命為京師大學堂總教習,并是北大的實際管理者。
丁韙良
根據《光緒與京師大學堂》記載,孫家鼐在向光緒提出辦學建議時,曾提名丁韙良為京師大學堂的西學總教習。“月薪從優,予以五百金。訂明權限,其非所應辦之事,概不與聞。”這里說的是“西學總教習”,并不是總教習。事實上,還有中學總教習,孫家鼐曾希望康有為擔任此職,后來擔任辭職的是許景澄。當時的丁韙良是京師同文館的總教習。
1898年12月31日,京師大學堂舉行開學典禮。丁韙良帶領所有西學教習向孔子的靈位脫帽和行鞠躬禮。這里有個疑點,就是丁韙良帶領的只是西學老師,而不是所有老師,因為還有中學教習。
丁韙良走馬上任后,《***》曾刊發報道:《中國帝國大學——美國人丁韙良博士被任命為校長》:“華盛頓9月22日電——國務院收到康格大使從北京發回的消息,丁韙良博士被任命為最近由朝廷創建的中國的帝國大學的校長。……據大使稱,丁被認為是無可匹敵的。”
1912年,曾負責京師大學堂編書局分纂的羅惇曧在《京師大學堂成立記》一文中說:“美國傳教士丁韙良為總教習。實權皆在丁韙良,科學課程管學不能過問。”
堅持丁韙良是北大第一任校長的觀點認為,孫家鼐的功勞不容否認,但孫更像國子監的監事大臣,相當于教育部部長,而丁韙良才是名副其實的京師大學堂第一任校長。
丁韙良任職京師大學堂期間,爆發了義和團運動。1900年夏,京城大亂,京師大學堂同樣受到了沖擊。1902年,京師大學堂重新恢復,這個曾參與京城搶劫的洋人也被恢復原職。
堅持孫家鼐是北大第一任校長的觀點認為,京師大學堂當時的編制是,管學大臣,然后才是總教習。總教習只相當于分管業務的副校長。況且,丁韙良只是西學總教習,而是總教習,不可能管理所有老師。
丁韙良在各種文章中曾多次提到自己“校長”的角色。如在《中國覺醒》中寫道:“清***以五百萬兩銀子作為資本,創辦了一所京師大學堂,而我被皇帝下諭令任命為該大學的校長,并被賜予清朝九品官銜中的第二品頂戴。”
“我在擔任了二十五年的京師同文館總教習之后,于1898年又被聘為新成立的京師大學堂總教習。這是由光緒皇帝直接下諭令委任的,該諭令還發表在清廷的《京報》上,我的官品僅次于最高級。”
由此看來,事實已經清楚。孫家鼐更多是教育部長的角色,沒有負責京師大學堂的具體事務,而中學總教習許景澄當時還在俄國,也沒有在京師大學堂工作過。作為西學總教習的丁韙良則是京師大學堂的實際管理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所謂的這第一任校長應是空缺的。既不是孫家鼐,也不是丁韙良,因為丁韙良有實無名,頂多是個代理校長而已,但根本沒有任命。
后來人們在提到北京大學時,卻很少提到丁韙良,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是一個美國人,還是一個傳教士。雖然他也是中國近代教育的開拓者,但在政治正確的背景下,只能將其犧牲。
避諱掉丁韙良可以理解,但非要從1912年開始,將嚴復算作第一任校長,這就有點讓人匪夷所思了。
在北大精神中,包括了“嚴謹、求實”,但北京大學真的做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