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隱秘的角落》劇照

文｜風馬牛（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01

「楊紅櫻現(xiàn)象」

2012年秋天，莫言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比莫言更興奮的是一家叫精典博維的民營出版公司。這家公司押中了寶，在諾獎公布前幾個月簽下莫言，成為其作品版權(quán)代理方。磨鐵圖書總裁沈浩波在微博上@精典博維CEO陳黎明：「你們是2012年運氣最好的出版商，饞死我了。」

但即便是這樣，這一年的中國作家富豪榜上，莫言還是只排到了第二。這位新晉諾獎得主的名字被夾在兩個少兒圖書作家之間——排在他前面的是「童話大王」鄭淵潔，位列榜首，排在后面的是被稱為「中國羅琳」的楊紅櫻。

這年的另一份榜單則將楊紅櫻放在了首位。《2012年中國圖書零售市場報告》稱：雖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風頭強勁，但童書作家楊紅櫻對整體零售市場的碼洋（碼洋，即圖書定價總額。碼洋=印刷定價*發(fā)行冊數(shù)）貢獻率為0.53%，仍牢牢鎖定榜單第一名，成為最具市場價值作家。

楊紅櫻是四川籍童書作家，起初在成都一所小學當語文老師，后進入出版社成為童書編輯，接著自己寫作，2000年開始接連出版《女生日記》《淘氣包馬小跳》《笑貓日記》等系列。數(shù)據(jù)統(tǒng)計顯示，2000年到2009年的10年間，楊紅櫻作品銷量在中國所有作家中名列第一。2008年上半年，少兒暢銷圖書前180個席位中，楊紅櫻一人獨占71席，這個榜單因此得名「楊紅櫻榜」，出版界稱其為「楊紅櫻現(xiàn)象」。

一場少兒圖書交易會上，有民營書店經(jīng)理甚至發(fā)出感嘆：「楊紅櫻三年不寫書，我們賣什么？」2006年，鄭淵潔與楊紅櫻在一場活動上對談，這位「童話大王」罕見地展現(xiàn)出謙虛一面，笑稱自己的皮皮魯敗給了楊紅櫻的馬小跳，甚至說出，「如果要排中國寫童話最偉大的，我覺得，第一是張?zhí)煲恚诙菞罴t櫻，我排第三。」

最近，擁有韓寒、易中天等明星股東的出版公司果麥文化上市，楊紅櫻作為合作方也出現(xiàn)在招股書中，背后的趨勢值得關(guān)注。

招股書顯示，果麥2020年前五大版權(quán)采購金額，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北京凱聲文化，楊紅櫻，易中天。凱聲文化創(chuàng)始人是前央視主持人王凱，2014年創(chuàng)辦凱叔講故事，是最早的互聯(lián)網(wǎng)少兒內(nèi)容創(chuàng)業(yè)者，出版有圖書《凱叔西游記》《凱叔365夜》系列、《神奇圖書館》系列等，2019年獲得百度以及新東方、好未來投資。

也就是說，2020年果麥文化的前兩大版權(quán)采購方——凱叔和楊紅櫻，都來自少兒出版領(lǐng)域，成為果麥少兒圖書的「兩條腿」。

如果不算楊紅櫻（被歸入「其他作家」之列，具體不明），2020年凱叔對果麥產(chǎn)生的營業(yè)收入達到2200多萬，已超過易中天，在果麥所有簽約作家中排名第一。

從細分類別看，果麥文化2020年少兒類圖書收入僅次于文藝類圖書，超過社科類，是第二大營收來源。

果麥文化CEO路金波是初代網(wǎng)絡(luò)寫手，當年以「李尋歡」的筆名混跡于各大論壇，也是韓寒的伯樂、合伙人。這位前文藝青年對拿下楊紅櫻作品的版權(quán)志在必得。

2019年2月，路金波親自出馬與楊紅櫻談版權(quán)事宜，他從頭到尾對錢只字不提，只談文學。雙方就「直接引語前能不能不加冒號」這個問題探討了很久，以路金波被說服結(jié)尾：「馬小跳是一個急性子的男孩，搶話的時候沒有冒號的停頓才更能表現(xiàn)出人物情感和性格。這種情況下，語言規(guī)范可以讓位于精準表達。」

楊紅櫻被路金波打動，先后交出自己100多部作品版權(quán)。路金波算過一筆賬，「穩(wěn)穩(wěn)地一年2.87億碼洋」。碼洋2億多，幾乎相當于一家中小型出版公司的全年營收。

02

「文學已死？」

果麥的競爭對手、其他幾家民營出版公司，也都無法忽視童書的商業(yè)價值。

與果麥最像的是7月剛剛遞交招股書的磨鐵。如果說果麥是「左手韓寒，右手易中天」，磨鐵則是「左手當年明月，右手南派三叔」。

磨鐵招股書中最顯眼的信息還是《明朝那些事兒》。2006年出版以來，當年明月所著《明朝那些事兒》依然是磨鐵的「搖錢樹」，累計銷量達到3200萬冊，穩(wěn)坐銷冠寶座。招股書顯示，僅最近三年公司就向當年明月支付版權(quán)采購費用4000多萬。如果取版稅10%這一較低檔來算，《明朝那些事兒》近三年的銷售額超4億，而磨鐵2020年一年的營收為將近9億，可見《明朝那些事兒》是磨鐵當之無愧的「鎮(zhèn)司之寶」。

《明朝那些事兒》之所以長盛不衰，除了作為歷史通俗讀物開山之作的地位，打入少兒圖書市場也是一步重要的棋。在一些宣傳當中，《明朝那些事兒》被稱為全國中小學生必讀十本好書之一。有了重要的進校渠道，跳出歷史書、暢銷書的傳統(tǒng)類別，占領(lǐng)當下最火、最賺錢的少兒圖書市場，對《明朝那些事兒》的銷量功不可沒。

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以1500萬冊累計銷量排名第二，這兩大系列都出版于十年前。除此之外，有三種童書進入了累計銷量排行榜前十：《瘋了！桂寶》系列銷量720萬冊，排在第三位，《神奇樹屋》系列和《酷蟲學校》系列分別排名第六和第八。

而早幾年上市的新經(jīng)典文化，2020年童書類營收2億多，占總營收四分之一左右，在幾大類別中排第二。

讓童書成為新的增長點，是當下整個出版行業(yè)的現(xiàn)狀。數(shù)據(jù)顯示，2010年至2020年，少兒類市場份額從13.5%躍升至28.31%，翻了一倍多，占整個出版市場份額超四分之一，且從2016年起，超過社科類成為最大的細分市場。到了2017年，全國580多家出版社中，有556家出版少兒圖書，絕大多數(shù)出版社都盯上了這座新富礦。

2007年新聞出版總署修訂的《全國圖書出版統(tǒng)計報表制度》，明確對少兒圖書做出界定：「供初中及初中以下少年兒童閱讀的書籍（不包括課本和課本的直接補充讀物）」。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社長海飛的定義更廣泛：0—18歲少年兒童讀者閱讀或親子共讀的圖書。

如果再加上教輔教材板塊，這兩大類以少年兒童為主要目標的出版物已經(jīng)占據(jù)出版行業(yè)的半壁江山。

孩子的錢比女士們的錢更好賺。「望子成龍」的家長將目光投向教輔，提倡「快樂教育」的家長看準繪本、兒童文學，總有一種能牽住你的心。

別看被稱為「顯學」的經(jīng)管類圖書吆喝得聲音大，但僅僅作為社科大類的一個分支，在少兒圖書市場面前還是要甘拜下風，更不要說蹲在社科一角的文學了。

不久前，一位知名博主在微博感嘆「文學已死」，配圖是余華現(xiàn)身一場論壇教授「如何在中高考中寫好作文」。但更多人表示理解，畢竟作家也要吃飯，何況傳統(tǒng)作家向?qū)W校教育靠近也未必是壞事。

莫言也趕了一趟童書出版的潮流。實際上這個嘗試在他獲諾獎之前就開始了。莫言曾表示，對自己的書「基本沒有適合少年兒童讀的」而感到抱歉。獲獎那年的前幾個月，莫言躲到秦嶺深處，開始動筆寫—本兒童小說，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他在一次采訪中坦言，兒童文學非常難寫，「寫的時候眼前老是出現(xiàn)很多小孩的眼睛，不得不使我的寫作受到很大的限制」。

最近，莫言的首部童書繪本問世，根據(jù)其幾十年前的短篇小說《大風》改編。幾乎同一時間，莫言開通微信公眾號，簡介是：我想跟年輕人聊聊天。

03

誰是「童話大王」？

這些年，楊紅櫻與鄭淵潔兩位童書作家牢牢據(jù)守著作家富豪榜單前五名，宛如鐵打，靜觀其他暢銷書作家如流水般進退，見證著童書出版領(lǐng)域的興盛。

2019年，作家富豪榜推出童書作家子榜單，童書作家們聲勢浩大，創(chuàng)收不菲，因此獨立成榜。楊紅櫻以5600萬版稅榮登榜首，北貓、曹文軒、沈石溪、楊鵬、雷歐幻像等新老作家居其后。另一個子榜單「作家榜」上，排名第一的劉慈欣版稅為1800萬，僅為楊紅櫻的三分之一。

童書榜里有幾個人值得說一說。

曹文軒是唯一上榜的體制內(nèi)作家。現(xiàn)在的中小學生對曹文軒一定不陌生，他的《草房子》《根鳥》《青銅葵花》等作品被指定為學生必讀書目。曹文軒頭銜眾多，是北京大學教授、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國內(nèi)唯一一位「安徒生獎」得主。

201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天天出版社成立了「曹文軒兒童文學藝術(shù)中心」，全權(quán)代理運營曹文軒的作品版權(quán)，這在國內(nèi)童書作家里是獨一份兒。拿作家比作藝人的話，這家機構(gòu)就相當于明星的經(jīng)紀公司。

沈石溪被稱為「動物小說家」，擅長以動物為原型創(chuàng)作，是小學課本里那篇《斑羚飛渡》的作者。

雷歐幻像在2015年憑借《查理九世》系列排在當年作家富豪榜第二，連鄭淵潔和楊紅櫻都得靠后站。可惜2018年《查理九世》因渲染血腥暴力被禁，作品大幅刪減并更名為《墨多多迷境冒險》再版，面目全非。而根據(jù)童話改編的真人電影《查理九世》原本定檔于2018年暑假，也因此無緣上映。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由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萬箭穿心》和《大明劫》的導演王競執(zhí)導，主演秦昊，本來非常令人期待。目前豆瓣上的電影海報也改成了幾個大字：更名改檔，他日再來。

出版機構(gòu)都希望孵化出自己的「楊紅櫻」，雷歐幻像與《查理九世》就是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自主策劃的成果，合作方是盛大文學。

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是「華東六少」之一。1986年，明天出版社、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二十一世紀出版社（時名江西少年兒童出版社）、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成立剛成立不久，童書出版經(jīng)驗有限，遂秉承「團結(jié)就是力量」的精神，決定結(jié)盟為「華東六省少兒出版聯(lián)合體」，與實力強勁、歷史悠久的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相抗衡。

如今，「華東六少」都已經(jīng)擁有自己的代表作，逐漸成長壯大。除了浙少社的雷歐幻像，安少社有《虹貓藍兔》系列；福少社坐擁區(qū)位優(yōu)勢，與臺灣童書作家合作；二十一世紀社是鄭淵潔的長期合作方；明天出版社是楊紅櫻《笑貓日記》的首發(fā)出版方。

這一年的童書作家榜單上，遍尋不見鄭淵潔的名字。隨后鄭淵潔在個人微博上發(fā)布長文回應(yīng)，稱自己是主動拒絕入榜，原因是「中國的童書銷售泡沫極大」，還將矛頭指向曹文軒。

這位「童話大王」和「國內(nèi)唯一安徒生獎得主」結(jié)怨已久。鄭淵潔在一次采訪中提過，自己當年被一個北大教授當眾貶低，較了勁，把這個教授的名字貼在寫字臺前面貼了36年，以此作為寫作動力。外界通常認為鄭淵潔所指就是曹文軒。

鄭淵潔曾多次在公開場合炮轟曹文軒，對其「打著講課的幌子非法進校兜售童書」的行為窮追猛打，甚至質(zhì)疑其「安徒生獎」是官方運作得來。實際上最近幾年，對于中小學校強制推銷曹文軒圖書的質(zhì)疑不絕于耳。

在眾多老一輩作家中，鄭淵潔是最早擁抱年輕人的一個，或者說他壓根就沒離開過。這個60多歲的老頭永葆一顆童心，看起來毫不費力地融入了新媒體傳播環(huán)境，掌握了年輕人的話語體系。

鄭淵潔多次登上熱搜，一次是當年買下北京十套房用來裝讀者來信的往事曝光，更多次是因為在社交媒體上答網(wǎng)友提問，妙語連珠，被整理成「鄭淵潔神回復系列」廣為流傳。其中最有名的一問答是，網(wǎng)友問：鄭爺爺，我不想結(jié)婚怎么辦？他答，這是《民法典》賦予你的權(quán)利。

這些年，鄭淵潔將作品版權(quán)全權(quán)交給兒子鄭亞旗打理。鄭亞旗2010年成立北京皮皮魯總動員文化科技公司，專注運營鄭淵潔童話里的IP，鄭淵潔是公司唯一的「簽約藝人」。幸運的是，這對父子趕上了少兒出版騰飛的十年，即使鄭淵潔2002年左右封筆，再無新作問世，僅靠過往作品版權(quán)運作也能高枕無憂，常駐作家富豪榜。

上個月，騰訊入股皮皮魯公司，成為第二大股東。

這個月底，鄭淵潔作品改編的電影《罐頭小人》將上映。有意思的是，大數(shù)據(jù)平臺對《罐頭小人》的想看觀眾畫像顯示，35-39歲這一年齡段占比最高，正是受鄭淵潔作品影響最深的80后群體。

80后的童年陰影《魔方大廈》

欠鄭爺爺?shù)碾娪捌保K于有機會還了。

參考資料：

[1].《陳黎明：莫言是一座鉆石礦》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2].《一次拿到42部楊紅櫻作品的版權(quán)，果麥到底做了什么？》來源：出版商務(wù)周報

[3].《楊紅櫻童書出版?zhèn)鞑パ芯俊纷髡撸和蹶跑?/p>

[4].《「華東六少」三十而立》來源：出版人雜志

[5].《鄭淵潔：我要為學習不好的孩子主張權(quán)利》來源：人物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本篇作者|彭彭主編｜王滔

編審｜陳潤江顧問｜王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