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韓小妮
“我在其他城市基本沒有見過叫‘白脫’的西點,只有在上海見到過。包括在某寶上查‘白脫’,搜索出來的很多西點都是上海的。”
知乎上一個討論上海生活的問答里,有網(wǎng)友這樣寫道。
在上海的老牌西點房里,“白脫奶油蛋糕”、“白脫小球”、“白脫杏仁排”這些叫法讓新上海人和游客們摸不著頭腦。
白脫是什么?
其實,請上海人用上海話念給你聽,就能猜出個大概了。
一
在上海,有一種蛋糕叫“白脫奶油蛋糕”。
這些“白脫”西點里,“白脫奶油蛋糕”大概是最有代表性的。
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當(dāng)上海人談?wù)撈鹉逃偷案鈺r,說的就是這種奶油呈乳黃色、口感硬硬的蛋糕。
正如知乎網(wǎng)友所說,在淘寶上搜索“白脫奶油蛋糕”,頁面上彈出的都是凱司令、紅寶石等上海老牌西點品牌的代購。
在淘寶上搜索“白脫奶油蛋糕”出現(xiàn)的一些結(jié)果
描述這種蛋糕時,賣家往往會在產(chǎn)品標(biāo)題上加入“經(jīng)典”、“老式”、“硬奶油”、“小時候味道”等關(guān)鍵詞。
這種“古早”奶油蛋糕銷量還不錯。點開評論,許多人買這種蛋糕是為了找尋童年的味道。
“回到童年,和記憶里一模一樣啊!”
再仔細看,來買這種蛋糕的不光有上海人,還有來自北京、浙江、安徽、四川、湖北、東北等地的買家。
這樣一只白脫奶油圓蛋糕,小則6寸,大則10寸,“龐大”又嬌貴。有人不惜花上三四十元的快遞費用,把它千里迢迢買回來。
“小時候上海親戚過年帶回來過,味道一直記在心里。”一位賣家評論說。
一位淘寶買家留下的評論
確實,有人就好這一口白脫奶油的味道。
“小時候最喜歡吃這種蛋糕,放在冰箱里凍上一下午,然后一勺子下去,放進嘴里,外面是像巧克力一樣硬邦邦的奶油,里面是軟綿綿的蛋糕,那叫一個美味啊!”
前兩年,生活編輯倪小嫣(化名)過生日的時候跑去凱司令,買了一只白脫奶油蛋糕。
“其實小時候沒那么喜歡,覺得口感和嚼蠟一樣。”她說,“這幾年大概是新式蛋糕吃膩了,反而又喜歡起老字號來。”
倪小嫣記得,小時候過生日吃的是同款奶油蛋糕。
“話說真的很便宜,我買了8寸的,只要145元。”
這樣一只價格實惠的蛋糕,沒想到還挺好吃。
“很樸實的奶香。”她形容說。
“不是那種非常精致的吃食,沒有現(xiàn)代人對糖奶的那種抵觸,沒有特別細膩的口感,而是適可而止的、平凡又充實的好吃。”
不過,她倒不覺得這是小時候的味道。“肯定比小時候好吃。因為現(xiàn)在吃大部分小時候的東西,其實都會覺得一般。”
“老大昌有一款雙色的小方,上面的白脫奶油也很好吃。”
老大昌這款帶白脫奶油的小方,也是倪小嫣的心頭好。/@大眾點評AgnesZ0000
她揣測:是不是經(jīng)過改良了啊?
而且,作為一個上海小囡,她也很想知道:白脫奶油蛋糕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二
問題的答案,其實只要用上海話念一下“白脫”就知道了。
白脫是英文“butter”的音譯,指的是乳脂肪含量八成以上的奶油。
“通俗點來講,這種奶油就是我們平時用來涂面包的黃油。”凱司令蛋糕***技藝傳承人陳鳳平解釋說,“黃油是俗稱,奶油是標(biāo)準名稱。”
“原先說起凱司令的奶油蛋糕,特指的就是用黃油做的蛋糕。上海人又叫它‘白脫奶油蛋糕’。”陳鳳平說。
這種奶油蛋糕,從凱司令1928年創(chuàng)立伊始就有了。前些年,凱司令的蛋糕***技藝還被列入了“上海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凱司令老照片
要讓黃油變得口感松軟,需要加入雞蛋和糖打發(fā)。在***技藝中,它被稱為“奶油膏”。
具體的***工序是:先將糖液燒開,沖入打發(fā)的蛋液打至冷卻,再沖入已打發(fā)的奶油打至均勻。
黃油制成的奶油膏穩(wěn)定性好,適合用來裱花。
老吃客們對白脫奶油的味道爛熟于心。“假使我們換了奶油,他們一吃就吃出來了。”陳鳳平說。
來自不同產(chǎn)地的奶油各有特點。“相比之下,新西蘭的奶油奶味比較柔和,最適合上海人的口味。”陳鳳平說。
“所以從1928年到現(xiàn)在,我們用來做白脫奶油的原料,一直是新西蘭同一個品牌的奶油。”
吃口有些硬硬的白脫奶油,恰好適合發(fā)揮裱花技藝。“它穩(wěn)定性好,我們可以裱得很精細。稀奶油裱花就比較粗獷了,必須冷藏才能長時間保存。”
裱花奶油蛋糕雖說是舶來品,但如今在國外卻很難看到這種“老上海風(fēng)格”的。
那是因為它就像炸豬排、羅宋湯等海派西餐一樣,已經(jīng)被“本土化”了。
“外國人裱花沒有龍鳳、松鶴,也沒有壽桃。我們是用外國的技藝來創(chuàng)作符合中國人審美的圖案。”陳鳳平說。
裱花技藝到了上海,平添了不少中國元素。
即使在上海,現(xiàn)在這種傳統(tǒng)的裱花奶油蛋糕也已經(jīng)不多見了。然而時光倒退三四十年,這曾經(jīng)是上海不少西點房的看家本領(lǐng)。
海派西點源頭各異,凱司令是德式,老大昌是法式,哈爾濱是俄式……在做白脫奶油蛋糕這件事上,這種差異更多體現(xiàn)在風(fēng)格上。
“從裱花手法上,我們原來一看就曉得蛋糕是誰家做的了。”陳鳳平說。
“比如凱司令的裱花是整個裱一圈;老大昌是裱半邊的。我們裝飾的花型都不一樣。”
“字體也不一樣。我們德式比較嚴謹,一個‘壽’字,肯定是寫得工工整整的,不給你自由發(fā)揮。老大昌他們法式就比較隨意,喜歡寫草體。”
海派西點源頭各異,這種差異更多體現(xiàn)在風(fēng)格上。
“另外,我們的蛋糕是三層夾心的。別家有些喜歡在蛋糕坯上直接抹一層奶油。”
三
“你們小時候吃的奶油蛋糕,不一定是白脫奶油做的。”
對于倪小嫣所說的“現(xiàn)在的白脫奶油蛋糕好像比小時候好吃”,陳鳳平是這樣解惑的。
“80年代的時候,市面上有一種人造奶油蛋糕,我們上海人叫‘麥淇淋’蛋糕,賣得也很火。”
“它的造型跟白脫奶油差不多,但是因為里面的硬化油脂熔點比較高,吃了以后很容易在舌頭上留下蠟質(zhì)的感覺。”
“再早一些,由于外匯緊張、奶油供應(yīng)少,上海還有過一種蛋白蛋糕,是用蛋清加糖做的。”
“我們凱司令也做過這種蛋糕,大約到80年代初期消失了。”
1979年春節(jié)前夕,哈爾濱等食品廠業(yè)務(wù)尖子比試裱花技藝。/薛寶其攝版權(quán)歸其所有
不管是真真假假哪一種“奶油蛋糕”,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上海,它都是一種“送禮體面過人”的存在。
海派作家馬尚龍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道:
“上海人對裱花奶油蛋糕一直是像是對月亮一樣的好感而遙遠,蛋糕一直是一小塊一小塊,很少有買一只大蛋糕的。”
“直至1980年代,日子開始好起來了,奶油蛋糕也從天上降到了人間,并且是以‘***包’的方式炸出了結(jié)婚新習(xí)俗。”
“毛腳女婿上門,進入到程序化時代,必須要有標(biāo)配的重禮:整只金華火腿;兩條香煙,牡丹和鳳凰,絕無中華的可能;四瓶黃酒,還有一只奶油蛋糕……”
美食作家沈嘉祿就有過這樣一段做“毛腳”的經(jīng)歷,被他寫進了文章《奶油蛋糕》中。
為了買到一只正宗的奶油蛋糕,他特意托朋友踏了部黃魚車去凱司令“開后門”。
“因為當(dāng)時公交車特別擠,拎只大蛋糕肯定要擠壞掉,騎腳踏車又不大好拎。”他解釋說,“那時南京路上黃魚車還好隨便停停的。”
等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月上樹梢的時候才候來佳音,買到一只20寸的蛋糕。
“現(xiàn)在講起來不值一提,但是當(dāng)時蠻珍貴的,拿到丈人家里相當(dāng)有面子,女朋友家的鄰居也認為我蠻有路道的。”
1991年《解放日報》上,一篇文章教大家如何選購裱花蛋糕。
除了“毛腳上門”,逢年過節(jié),蛋糕也是標(biāo)配的禮物。
老大昌的老廠長曾經(jīng)給我們講過一個“排隊買蛋糕,碰著阿詐里”(【上海食事】老大昌:一只圓蛋糕引發(fā)的詐騙案)的故事:
有一年買蛋糕排長隊,有人在門口說:我多買了一只,讓給你要嗎?結(jié)果有顧客買回家,打開一看,盒子里放著兩塊磚頭。
白脫奶油的滋味刻入味蕾,排隊買蛋糕的經(jīng)歷留存在記憶里。對于老上海人來說,這是一份特殊的“鄉(xiāng)愁”。
80年代末移居香港的周新(化名),每次回上海都要去凱司令喝杯咖啡,吃塊蛋糕,再拎一盒子蛋糕回去。
他特意拍了一張蛋糕柜臺的照片做紀念。有時候,他會把手機里的照片拿出來向香港朋友們“顯擺”。
“我跟伊拉講:漂亮伐?噶許多品種。上海凱司令蛋糕幾十年唻,一直有的,香港有伐?”
而對于年輕人來說,其實小時候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白脫奶油蛋糕上那種時光倒流的裱花反而有了新鮮感。
倪小嫣在朋友圈里發(fā)了這只生日白脫奶油蛋糕,沒想到引來許多評論。
“我覺得很好看啊,是那種老派的時髦,不是被時間淘汰的那種老氣。”倪小嫣說。
“我第一次買回去過生日的時候,我爸媽可驚訝了,因為往年我買的都是BoboLee之類的蛋糕。”
她發(fā)到朋友圈的照片,甚至引發(fā)了許多時尚界朋友的好奇。
“大概因為大家現(xiàn)在都吃得很前衛(wèi)、國際化。這種老上海風(fēng)格的,他們反倒覺得神秘又復(fù)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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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韓小妮/畫圖畫:二黑/
編稿子:韓小妮/寫毛筆:陳冬妮/
做圖片:二黑/
拿摩溫:陳不好玩/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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