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說到吃大閘蟹的話題,意猶未盡,這以前被稱為唧唧鬼、夾人蟲的可怖之物,儼然已經被某些吃貨上升到了“生平獨此求”的高度。歷史上出現了很多的“蟹癡”、“蟹瘋”,頌詠螃蟹的詩句也是不勝枚舉。比如有名的蟹癡之一,清代戲劇家和詩人李漁,愛吃螃蟹也是出了名的,據他自己說,每年蟹未上市時老早就開始囤錢了,還把這些錢稱為“買命錢”,這么理解的話,螃蟹跟他的老命一樣重要。
我們家吃螃蟹都是蒸著吃的,因為烹飪技術有限。先在鍋里放水,然后在蒸屜上鋪些姜片、蒜片、蔥白,放上螃蟹后噴點酒撒點鹽,***十分簡單,然而,這恰恰又應合了李漁老先生的觀點,螃蟹只有清蒸,才是對得起它天生美味的最崇高的待遇。若是放在新制的竹籠上蒸更好,蟹殼里還會竄進竹子的清香。至于那些廣式的爆炒、焗牛油、XO醬、以及川式的香辣蟹等等,真真都是在暴殄天物。
臺州人因為靠近海邊,對海鮮耳熟能詳,嘴也吃刁了,吃蟹講究“七尖八圓”,也就是說農歷七月是雄蟹最豐滿的時分,而八月中秋雌蟹則蟹黃滿滿。有幾年我回老家時,靈江邊的夜排擋風風火火,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就著夕陽吃海鮮吃到星光燦燦,一片幸福祥和奔小康的模樣。但臺州人吃蟹姿態比較粗獷,也就是畢卓所說的“把酒執螯”,手把半只螃蟹下酒,啃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桌上的蟹殼殘渣堆得像小山似的,往往給人一種風卷殘云的視覺沖擊感。我想不光是臺州人,全國各地人吃蟹也大多如此。但上海人就文雅多了。如果他們翹起蘭花指輕輕小啜,你也不應引以為怪,這令我想起了以前的吃蟹神器-“蟹八件”。
據《考吃》記載,明代初創的蟹八件有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釬子和小匙八種,這些器械分別有墊、敲、劈、叉、剪、夾、剔、盛等各項功能。看到這里,其實我已經滿頭大汗。然而操作過程手法更是精致,先把螃蟹放在小方桌上,拿錘具將全身各個部位細細敲打一遍,然后用圓頭剪剪下蟹腳和蟹螯,用釬子從蟹腳蟹螯里細細剔肉,這八般武藝必須十分嫻熟,操作從容而流利,如同庖丁解牛一般行云流水,此乃“文吃”是也。據說這樣文吃完一只螃蟹,要花上一小時左右,操作完畢,蟹殼仍然能夠拼回完整的一只,這樣的手勢和儀態,實在是文雅風趣之極。
因此上,據史書記載,明朝宮廷里的女子們吃完了螃蟹還有余興斗巧項目,就是用指甲剔凈蟹胸骨,使之呈現八路完整的蝴蝶狀,以此來比賽誰心靈手巧。《明宮史》里是這樣描寫的:“凡宮眷內臣吃蟹,活洗凈,用蒲包蒸熟,五六成群,攢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臍蓋,細細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這樣的場景,特別是蝴蝶狀的蟹殼是如何一個巧妙法?我難以想象。就我個人而言,吃完螃蟹收拾殘局是比較令人頭痛的事情,特別是手上的腥味,洗上幾遍還是余味裊裊。《明宮史》里提到女子們吃完螃蟹后會用蘇葉水洗手,以去腥氣,不知這蘇葉為何物?
不管是銀制還是銅制的蟹八件,這套器具都是十分的玲瓏精巧,據說蟹八件是蘇州人氏最先發明的,相傳到了晚清時期,還成了蘇州女子的嫁妝之一。《紅樓夢》里有數次描寫到蟹宴和斗詩的場景,尤其是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想我們的林妹妹也是姑蘇人士,不但詩采非凡,吃蟹的手法和技藝,也應當是一流的!
如今,蟹八件已經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這種矜持的貴族式的吃法,在高檔***里,或者特別鐘情于吃螃蟹人的家里,興許還會見到。然后像大觀園里的才子佳人一樣,吃完了螃蟹,還燙了金合歡花酒來暖胃,并用菊花葉兒桂花蕊薰的綠豆面子洗手,那真真是頂級吃貨才玩的門道道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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