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天,一位叫史洪全的老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北京一家醫院的病床上,艱難地與死神做著抗爭。
掙扎了半天才努力吐出一口氣,史洪全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但他還是強撐著睜開眼皮。
看著大女兒史慶云的愁容,一段塵封的往事頓時涌上史洪全的心頭,他再也不忍心看著孝順的女兒被蒙在鼓里。
可是剛從喉嚨里擠出來“張士杰”三個字,史洪全就感覺到一陣眩暈,隨后便失去了意識……
就這樣,史洪全帶著秘密和遺憾離開了人世,可“張士杰”三個字一直在史慶云的腦子里揮之不散。
史慶云不明白這個人和自己家有什么關系,為什么父親在臨終前要告訴她這個人的名字。
可是現在父親和母親都不在了,史慶云也不知道從何打聽起,只能暗自傷神。
舊棉襖里藏著的秘密處理完史洪全的后事,史慶云準備將父親的屋子打掃一下。
就在史慶云睹物思人的時候,抽屜角落里的一個棕色小藥瓶引起了她的注意。
史慶云拿起藥瓶仔細端詳,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藥瓶,但是它的口卻被蜜蠟封得嚴嚴實實。
出于好奇心,史慶云打開了藥瓶,發現里面有一塊兒紅布,她又打開紅布,竟然是一封***,***的內容直接讓史慶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有子城哥把張義存密保小名小云生日1942年4月16日4時46分張士杰史子城定不面”。
在兩個人名上面還有一個模糊的手印,看起來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看到“小云”兩個字,史慶云頓時明白過來這封***是關于自己的,因為她的小名就叫“小云”,后面的生日日期也和自己對得上。
史慶云知道張世杰便是史洪全臨終前說出的人名,那么史子城是誰呢?為什么兩人會約定“定不面”呢?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史慶云帶著疑問回了鄉下老家,一打聽才知道父親史洪全年輕時候就叫做史子城,還有人說史洪全好像是在有了史慶云后才改名的。
史慶云徹底明白過來了,她是張士杰送給史洪全的孩子,張士杰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是史慶云不明白張士杰為什么會那么狠心,將她送給別人,還和人家約定不再見面。
還有一個問題也一直壓在史慶云的心中,讓她難以釋然,既然她的父親不是史洪全而是張士杰,那么她的親生母親又是誰呢?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史慶云多方打聽自己的身世,可是都一無所獲,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奇跡出現了。
2006年冬天,我國南方的一些地區發生了低溫災害,***號召大家為受災群眾捐助衣物。
史慶云響應號召,開始收拾起舊衣物,已經在柜子里躺了很久的一件大襟棉襖又被她拎了出來,這是養母張君在1976年為她縫制的。
她記得張君給她這件棉襖的時候,曾多次交代她要好好保管,她當時還有點嫌棄棉襖款式的過時了,但是她也知道這是張君對她的愛,所以她就將其收起來了,這一放就是三十年。
再次看到這件棉襖,史慶云的內心五味雜陳,她一直在想念張君,可是她也很想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史慶云心不在焉地打開棉襖,隨意抖了幾下,一個紙卷竟然掉了出來,再一摸,棉襖里好像還有東西。
史慶云趕緊找來剪刀,小心翼翼地將線腳一一挑開,果然,更多的小紙片被取了出來。
在確認棉襖里面的紙片都被取出來了之后,史慶云激動不已,直覺告訴她,這些紙片與她的身世有關。
史慶云迫不及待地將紙片一一打開,其中有一張紙片讓史慶云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只見紙片上用鋼筆寫著:
證明書
代號我叫張世杰,代號我叫素云,我們生了女兒小云,當時素云是黨的婦女干部,擔任取送情報、給八路軍送軍鞋。在一九四二年八月去送情報時,半路上被敵人發現了,當天晚上不幸就犧牲了。
證明晉察冀婦救會主任戎冠秀
1942年8月6號
隨后,史慶云又將所有紙片上的內容進行了梳理,她親生父母張世杰和素云的故事就被拼湊了出來。
從“童養媳”到“地下交通員”素云只是地下交通員的代號,她的本名叫李淑敏。
李淑敏在1918年出生于山西省靈丘縣,因為家里貧窮,李淑敏的父母將剛成年的她送到了當地一個大戶人家當了童養媳。
李淑敏的“丈夫”比自己小十歲,完全不知道心疼人,婆婆又是一個惡毒的封建婦女,只把李淑敏當做干活的丫鬟使喚。
李淑敏在“婆家”過得十分艱苦,不僅需要起早貪黑干活,還要經常被“婆婆”和“丈夫”打罵,年紀輕輕的她完全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在日積月累之下,李淑敏的身心都遭受了重創,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生活了,于是她便找機會逃走了。
逃出“婆家”的李淑敏無處可去,還要躲避“婆婆”的追擊,她無奈之下躲進了平山縣的一處山洞里面,只能靠著野菜充饑。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李淑敏快要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偶然間遇到了八路軍情報員代號5號的李玉平,在得知李淑敏的遭遇后,李玉平十分同情她。
在回去后,第一時間將遇到李淑敏的事告訴了晉察冀婦救會主任戎冠秀,戎冠秀一聽,立刻表示:“天氣馬上冷了,她一個女人住在山上怎么能行呢,得把她接回來。”
得到了戎冠秀的允許,李玉平馬不停蹄地上山將李淑敏帶到了下盤松,經過一番梳洗打扮,李淑敏顯得漂亮又靈動。
在得知戎冠秀是下盤松的婦救會會長時,李淑敏很是激動,她早就想去投靠八路軍了,可是苦于一直找不到門路,現在有了這么好的機會,她可不會錯過。
“大娘,你收下我吧,我想跟著你干。”李淑敏眼神堅定又一臉期待地看著戎冠秀,看著李淑敏真誠的樣子,戎冠秀就答應了讓她試試看。
為了安全起見,戎冠秀給李淑敏取了一個代號,叫素云,從此,“童養媳”李淑敏就變成了“地下交通員”素云,開始了傳遞情報的工作。
這個工作可不好做,不僅需要聰明的頭腦,還需要過人的膽識。
剛開始執行任務的時候,素云見到日本兵就會緊張,可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練后,素云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看著素云一點點進步,戎冠秀很是開心,于是她將發展素敏為下線的事告訴了自己的上線李二姐,李二姐欣然同意,并對其表示贊賞。
在一次又一次地執行任務中,素云越來越能認識到自己的價值所在,她對***的抗戰思想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在提升工作能力的同時,她的思想覺悟也在不斷提高。
戰爭時期的愛情1941年春天,素云又一次接到了重要任務,她小心地將情報藏在發髻中,打扮成普通農村婦女的樣子出門。
就在素云走到一處偏僻的地方,準備取出情報時,突然,兩個日本兵追了過來。
素云見狀,拔腿就跑,可是那兩個日本兵窮追不舍,還邊跑邊開槍,幾次都差點打到素云。
眼看馬上被追上了,素云閉著眼睛,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突然,兩聲槍響在身后響起。
素云回頭一看,那兩個日本兵已經倒在了血泊中,旁邊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在看到是素云時,很激動地說:“素云同志,是你呀?”
素云也立馬認出了這個人是誰了,這是她前幾天在工作中有過接觸的同志張士杰。
就這樣,素云和張士杰熟識了起來,除了同志友誼,另一種情愫也在兩人的心中慢慢變得濃烈。
李玉平看出了兩人的心思,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樁好事湊成了,素云和張士杰成了患難與共的夫妻。
其實,張士杰也只是代號,他的本名叫李景春,是晉察冀滿城縣段旺村人士,十幾歲就參加了革命,雖然年齡不大,但是也算得上一名老同志了。
婚后的素云和張士杰十分恩愛,志同道合的兩人不僅是親密愛人,還是靈魂伴侶,不久之后,素云就懷上了他們愛情的結晶。
1942年,身懷六甲的素云被戎冠秀安排到一處隱秘的窯洞養胎,戎冠秀親自照顧素云,竭盡所能地為素云補充營養。
當素云的女兒呱呱墜地時,所有人都興奮不已,素云為自己的女兒取名小云,希望她能延續自己的革命理想,做一個對黨和國家有用的人。
為了表達對小云健康成長的美好祝愿,戎冠秀還在百忙之中熬夜為小云做了一雙虎頭鞋。
在小云3個月大的時候,素云就開始執行任務了。這次,素云是帶著小云一起去送情報的,她將重要情報塞在小云的虎頭鞋里,本來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可是中途卻出了意外。
當母子倆快走到平山縣城南的王子村時,迎面來了一群日軍,可能是素云早就被日軍盯上了,一看到素云,那群日軍便開始追趕。
情急之下,素云將女兒放在了路邊的草垛中,她給女兒留下了一條活路,可是自己卻被日軍抓住了。
日軍將素云抓回去之后,就進行了嚴刑拷打,他們試圖從素云口中逼問出一些八路軍的重要情報來。
可是毫無人性的日軍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的體內是不屈的靈魂,日軍使用了很多酷刑,可素云硬是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幾次審問之后,日軍認定了素云對他們沒有用處,便將其殘忍殺害了。
從此,素云這個代號便銷聲匿跡了,因為地下情報員的工作都是單線接頭的,所以認識素云的同志并不多。
另一邊,小云被一位老鄉撿到后送回了戎冠秀和李玉平的手里,虎頭鞋里的情報并沒有落入他人之手。兩人在得知素云犧牲的消息后,在一起抱頭痛哭。
可憐的小云,才出生三個月就沒有了母親,父親張士杰又為了抗戰出生入死,根本無法照顧孩子,為了更好地撫養小云,李玉平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小云的責任。
戎冠秀的上線李二姐為小云送來了米面和紅糖,小云就靠著這些口糧活了下來。
小云在李玉平的照顧下一天天長大,李玉平經常抱著小云去傳遞情報,敵人在審問李玉平的時候也把小云的身體燙傷了。
可是,就在1945年的春天,李玉平被上級安排跟隨部隊到另一個地方去。無奈之下,李玉平只得讓張士杰將小云接走,這時的小云已經三歲了。
李玉平在給張士杰的信中說道:“小云是八分區最小的情報員,她是吃著軍糧長大的,軍齡從1945年算起。這孩子吃了不少苦,是烈士的后代,也為革命做出了貢獻,等她長大后,一定要把她送到部隊去。”
尋“根”之路了解到母親的故事后,史慶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決定去尋找父親張士杰。
史慶云幾經輾轉,找到了很多當年和母親一起并肩作戰的同志的后代,可是他們都不清楚張士杰的行蹤。
最后,史慶云的目光又鎖定在了那個裝著***的棕色小藥瓶上。
史慶云在心中暗自琢磨:“這么重要的東西為什么會裝在一個藥瓶里呢?難道這與當年的八路軍醫院有關?”
有了這個想法后,史慶云趕緊搜尋當年八路軍醫院的信息,發現當年的八路軍醫院叫做“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
而醫院里有一位叫做邢竹林的醫生,是那些線索中提到的證明人之一,最重要的是,這位邢醫生還健在。
經過一番尋找,史慶云終于在2007年春天,在一家部隊干休所里找到了邢竹林。
馬上就能得到關于父親的消息了,史慶云的內心激動不已,在去干休所的前一天晚上,她一夜未眠。
見到邢竹林的那一刻,史慶云直接沖上前去拉著邢竹林的手說:“邢叔叔,我是小云呀!”
“小云?我想想……”邢竹林一頭霧水。
“您認識張士杰嗎,他是我父親”史慶云提醒道。
“張士杰?你是說代號張士杰?那你就是那個小情報員?”邢竹林一下子激動起來。
“是呀,我是張士杰和素云的女兒”見邢竹林想起了自己,史慶云更加激動。
“孩子,我是真沒有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真好呀”邢竹林平復了一下情緒后,拉著史慶云一遍一遍地重復著“真好呀”。
通過兩人的交談,史慶云也得知了自己被養父史洪全收養的全過程。
邢竹林回憶道:“那是1945年8月15日,張士杰來到白求恩醫院找到我,說他馬上要到順義縣接受新的任務了,沒辦法再照顧你,他托我在醫院的臨時護理中給你找一戶人家,因為他們都是農村的,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聽到這里,史慶云已經泣不成聲,她雖然沒有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但是所有人都是在竭盡全力地保護她。
“后來,我無意中得知史子城和張君夫婦還沒有孩子,于是我便找到了他們,他們也很樂意收養你,在正式抱走你的時候,你父親和史子城定下協議……”
說到那份協議的時候,邢竹林老淚縱橫,“都是因為這個定不面的協議,才導致你們父女分離六十多年呀,可憐的老張還一直念叨你。”
史慶云還得知,在解放后,邢竹林曾經勸過張士杰,讓他把自己的女兒抱回來,可是張士杰一直遵守諾言,他覺得不能在用得到老百姓的時候就讓人家幫忙,用不到的時候又過河拆橋。
就是因為這個承諾,張士杰就沒有去找回史慶云,即便他日夜想念女兒,也沒有失信于史洪全。
可史慶云不知道的是,不只是張士杰,還有李玉平都去找過她,可只敢遠遠地看看,畢竟不能辜負史洪全和張君夫婦的心。
通過邢竹林,史慶云驚喜地得知父親張士杰還健在,不過在建國后,他已經不用張士杰這個代號了,現在的他叫張建國。
見到史慶云時,張建國已經是風燭殘年,照料他的護士告訴史慶云說,張建國的頭腦已經不清醒了,可能無法認人了。
可是,當史慶云大哭著說出自己是小云的時候,已經多日未開口說話的張建國竟然抖動著嘴唇喊出了“閨女”兩個字。
看到父親還記得自己,史慶云激動地放聲大哭,張建國的眼角也流出了混濁的淚水。
后來,在當地群眾和***的幫助下,史慶云找到了母親素云的墳墓,原來,在日軍離開后,黨組織派人將素云安葬在了平山縣王子村附近。
六十多年了,史慶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根”,她在母親的墳墓前哭到幾乎暈厥。
2011年,國家民政部追認素云為革命烈士,并將她的雕像和戎冠秀的雕像一起陳列在解放石家莊烈士陵園中。
而棉襖里那些紀念素云烈士的小紙片也被中國人民***檔案館永久收藏。
我們無法得知,到底還有多少革命烈士默默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卻不為人所知,但是他們的精神卻在一代又一代地傳承著。
想必,今天這盛世,已然如他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