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時候，剛到這家行業內有名的大公司。那時在這行里智能制造，工業4.0概念比較熱火。再說了，這個行業也沒那么多的***技術人員。基本上都是設備供應商說啥就是啥。我是這個大公司里唯一一個懂點的人。

工業4.0

當時我們接到一個新建一條自動化生產線的任務，地點在江西我們一個新建的工廠。目標是建成行業內領先，工期半年。設備供應這塊意向找了兩家設備供應商，一家是做數控機床的八通數控公司，跟我們長期合作的。另一家是做滾筒輸送和控制系統的，叫揚威智能裝備公司，與我們之前沒有合作。

我當時擔心這兩家在配合過程中會出問題，我們從中不好協調。建議我們的總監女只找那家跟我們長期合作的八通公司簽訂合同，其他的自動化系統集成部分讓他們公司再找供應商。這樣就可以避免后續互相推諉扯皮。總監女眼睛一瞪，“就你事多，哪有那么多事？各簽各的！”

其中這家做輸送滾筒和控制系統的廠家，老板和我們這位尊敬的女總監是老鄉。他們當時派來一個朱副總過來一頓忽悠，還帶了一個技術趙工做成了PPT給我們演示。

其中有一頁，展示了一個觸摸屏，一個PLC，一個變頻器，一個電機。被他硬生生的說成了是智能制造系統。

另一頁是從WINCC組態界面截取的一個提示報警界面和一個產量報表界面，從他嘴里卻成了先進的MES系統。

當時我們團隊有10人左右，總監女是公司元老，啥都懂。負責產線設計的是懂半吊子產品工藝的周主任。這個周主任兩周前讓我給他安裝了一個CAD軟件。后面據說他花了一周時間學會了CAD，天賦極高。又花一周時間把產線設計布局規劃圖給設計出來了。

產線設計布局規劃圖后來打印了好多張，我們人手一份。我們上眼一瞅，那個廠房平面圖畫的很***，但里面的設備卻是用大小不等的四方塊代替，要不是上面有文字注釋，看出來是啥機器設備還真夠費腦子的。被總監女一頓猛夸說，我們之前都是用筆在廢紙上大概畫了畫。這比以前真是天上地下。我們也附和著一頓感嘆，啊，這水平確實高！

四個剛畢業的小白，其他的是材料***。就我馬馬虎虎，搞了幾年自動化。我當場提出了質疑，卻被總監女打斷，說“有疑問過后再說”。我當場閉嘴。

不到一個小時，演示結束。接下來就開始談方案報價，又過了一個小時，我們的總監女果然雷厲風行，竟然當場拍板確定了。總監女當即讓我起草合同，馬上就簽。

我一愣，趕緊小聲的提醒：這個方案和報價咱們能否再單獨過一下再說？

哪知總監女打斷我說：時間，時間。咱們還有多少時間你不知道嗎？

我說：那好，我馬上起草合同。

合同是公司提前做的固定采購合同模板，只需修改一下設備廠家名稱，合同金額和交貨期，每筆付款金額就OK了。合同修改起草完畢。最后需要把設備供應商的技術方案和報價清單作為附件附上就可以打印簽字蓋章了。

我轉頭問揚威公司的朱副總。朱副總說：這個還沒做好。回頭我發給你。我又轉頭看著總監女。總監女說：沒關系。回頭補上就行了。先簽合同。

合同打印出來，問題又來了。朱副總他們來溝通，沒想到這么順利，沒帶合同章過來。總監女有的是辦法：那就搞傳真掃描件。總之今天務必簽好付定金。財務那由總監女親自去說。

于是總金額996萬，八折優惠后796萬的合同當天上午就簽訂了。主要就是一些數控機床配套的輸送系統和控制系統，但為了體現合同的技術含量，把那控制系統部分直接都歸為MES系統了。到了下午，順利付了定金。

至于那個合同附件，我整整追了半個月才發過來。基本是PPT演示的內容轉換成了PDF,總共30頁。前5頁是公司產品介紹和優質案例，中5頁是我們公司的介紹和對我們公司的猛夸。中間10頁是介紹的用了什么元器件，都是一些產品參數介紹，諸如臺達PLC，臺達變頻器伺服，亞德客的氣動，施耐德的低壓電器件，施克的光電開關,東歷電機等。再后面5頁是方案介紹，肉眼可見，里面駙的圖片是網上搜的。其中兩頁就是上面說的那個智能制造和MES系統。再后面4頁是報價清單。最后1頁是“謝謝”兩個大字。

這方案有一說一，我那小學沒畢業的兒子也能做出來。我勉強看完后，沒忍住，直接***給朱副總打過去，說：“你這技術方案做的也太好了吧？我希望你今天重新修改一下發給我，沒辦法我們公司提倡節約用紙，請你盡量壓縮好吧。”朱副總***那頭一再點頭說好的好的。

過了不到半小時，總監女過來，說：朱副總方案不必修改了，趕工期，趕施工進度要緊。

合同簽的供應商直樂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了。設備交貨期快到了。先是周主任找我，別讓我在北京呆著了，去江西工廠現場盯著，每天進度和問題直接給他匯報，完事后他安排下一步該咋辦。

之后，總監女也找我，說的比較高大上，正式讓我做這個項目的項目經理。每天進度和問題向她直接匯報，沒有她的批準不得擅自處理現場事務。

剛開始，我想，總監女是我的上級的上級，直接給她匯報不合適吧。于是，我就每天把工作匯報都發給了周主任。到了每周末，再總結一周的工作及下周工作計劃給周主任，然后抄送了一份給總監女。

哪知，有一天，總監女態度很強硬地說以后每天工作內容要直接匯報給她。不必再匯報給周主任了。現場工作由她具體安排給我做。我想這是為啥呢？但咱也不敢問。

說到我這個項目經理，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在車間盯著，一是寫當天的各種安裝調試進度給總監女，總監女看后再給具體的第二天工作指示，無怪乎就是這家進度有點慢，趕緊催促。那家應該到貨了，還沒到趕緊催促。其次是到貨了找叉車司機卸貨。再者就是給安裝調試設備的工程師安排個住宿辦個飯卡啥的。這工作內容，是我工作以來最沒技術含量的一次。

經過一番協調溝通，兩家公司設備同時進場。先是固定數控機床，再固定自動化集成部分設備。

一周過去了，數控機床早已就位，但自動化系統集成部分才弄了一半，我急啊，就問揚威公司的工程師，誰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他們總共來了三個人，說都不負責，有啥事直接找朱副總。我于是給朱副總打***，聯系兩天，沒人接聽。

又過了兩天，大概在周一的上午十點左右。我到車間，發現揚威公司的工程師一個都沒在。我納悶，問八通公司的楊工，見到這幾個哥們沒？回答一直沒見。

我***給一哥們打過去，結果大跌眼鏡，這哥們說：他們三個回公司了，公司準備把他們派到其他工地，你們這公司會安排其他人跟進（事后才得知，這仨哥們一塊被他們公司開除了，怕公司不給結算工資，才對客戶這樣說的。過了一段時間又得知，那個朱副總也被開了，正計劃著跟公司打官司，這仨哥們是朱副總招聘進來的，也一塊給干了。）

這事是大事啊！我趕緊給總監女打了個***匯報。沒想到，總監女已經知道了，對我說：“這個項目由他們馬總親自負責，明天就會安排工程師過去。他們馬總給我說，你在那不跟他們工程師配合，對他們工作指手畫腳的。他們工程師扛不住，一生氣辭職不干了。以后注意，不能發生類似事情”。

我…我…我差點高血壓暈過去，這是從哪說起啊？我想了想，這個馬總我也不認識啊，也沒打過交道。我咋會得罪他了呢。

氣的

是不是催他們趕工催的太急了。這個也不應該啊，催趕工這事每天都是總監女給我打***問工作進度（每天寫的工作匯報沒看過，我后來就偷懶，整些心靈雞湯復制粘貼發過去，竟然也沒露餡）。我匯報完后按照總監女的指示去催促的呀。

好不容易，他們公司第二天果然安排了幾個人過來，其中負責人是賈工，是他們公司剛招過來的，以前在鋼鐵廠干。

這樣又過去了一個月，終于安裝通電完畢。手動試機OK。這時，數控機床早就安裝調試完成，八通公司的工程師見這家公司遲遲搞不定，給他們對接了一下，就提前離場了。

接下來就是系統整體調試階段了。他們撤回了三個安裝工程師，又派來一個MES系統工程師吳工。這個MES工程師一到場就問這問那的，仿佛對我們這邊的要求和技術方案一點也不了解似的。我一一耐心的做了回答，之后我又催另一家數控機床的工程師到場配合。

令我奇怪的是這位MES系統工程師，基本上都是周五晚上，周六和周日在這，其他時間基本見不到人。我就問賈工，賈工回復說他負責的項目比較多，一直在這耽誤其他項目的進度，所以就幾個工地輪換著跑了。

就這樣，又兩周過去了。系統整體調試絲毫沒有進展。八通公司的工程師呆不住了，他們領導一直催我何時能結束。我把握不住啊，把這種情況跟總監女匯報。總監女還是先知先覺，說：“他們公司領導也催促我了。你讓他們工程師互加微信，到時候有需要溝通的，先視頻解決一下。”我趕緊照辦。

又到了周五，這次發現那個熟悉的MES工程師沒來，代之是一個新的MES工程師辛工。又是一通詢問，我又一一耐心的回答。完事后，我感覺哪里不對，就問了一句：“你們那個同事吳工去哪了，每周五都是他來的？”沒想到，這個辛工回答：“哪個吳工，我不認識啊？”“就是你們公司的那個吳工啊！”我說。“我不是這個公司的？”辛工回答。“那你是哪個公司的？”我疑惑的回答。“我不是哪個公司的，我做這個按天收費的，是趙總跟我說，這里有個小MES系統讓我過來做一下。”辛工回答。“趙總？哪個趙總？”我問。“就是蘇州邁斯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趙總啊。”說罷，辛工就埋頭看電腦了。

我感覺這里面有事，趕緊回工廠辦公室，打開電腦百度了一下這家公司，還真找出來了，法人代表叫趙鋒，成立時間2015年。這個趙鋒我記起來是跟隨朱副總來我們公司演示PPT的那個趙工。當時還自我介紹說是這家公司的信息部負責人。

我一下子明白咋回事了：我們找揚威公司簽的合同，其中MES系統部分揚威公司外包給了趙總公司，趙總在合同簽訂之前就一直謊說是揚威公司的人。目的就是從這家公司再接活干。趙總公司估計人手不夠，才找了做***的辛工過來做的。那個吳工，估計也是這樣的。

這明顯違背了合同條款規定。這操作還行？小一千萬的項目，里面核心的MES系統找幾個***的做，這不胡鬧嗎？

合同條款內容

我也顧不得晚上打擾領導了，趕緊***匯報。總監女聽后也是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我明天找馬總了解一下情況。

第二天，總監女給我***，先是一頓批評說：“你這人就是死傾，管他找誰呢，只要做好就行”。我回答：“這是違背合同規定的”。總監女說：“說你死傾就是死傾，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后多注意多盯著點進度，別老給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一周過去了，整體輸送系統和數控設備連線倒是勉強能動了。但MES系統還是不行，總監女催促我的***明顯多了，我催促他們的次數也明顯多了，催的多了，總監女的語氣很不友好。我有時把握不住語氣。催他們的語氣也很不友好了。

又一周過去了，眼看項目結束日期到了，他們的MES系統仍在那趴窩呢。我們在不停的猛催，這一催把他們公司的馬總給催過來了。馬總帶了一幫人浩浩蕩蕩的來我們工廠巡視了一遍后，把我叫到一邊說：“你們之前給朱副總簽的合同，里面提的要求太苛刻了，我們做到現在都賠錢了。另外，那家做數控機床設備的公司給我們不好好配合，故意刁難我們，不給我們預留接口，導致我們的MES系統做不下去了。”我說：“這個事關重大，你得給我們總監溝通，我做不了主。”馬總說：“好”。然后掏出***，離開我一段距離后開始打***了。我們就在不遠處靜靜的等著。

半小時過去了，這個馬總通話結束。只見他腮幫子一抖一抖的，臉很黑，明顯是剛剛吵完架氣的。

你得保守秘密

馬總氣呼呼的過來，甩給我一句“請告訴你們那個女總監，不加錢的話，我們明天就把人全部撤走。”說完，帶著一幫人怏怏的鉆到車里跑了。

馬總走后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總監女的***打來，要求我立即回總部說明項目情況。

回到總部的第二天，總監女召集了部門人員，聽我匯報這個項目實施到目前遇到主要的問題。

我如實匯報說，很簡單。

1是揚威公司和八通公司在項目進行前沒有充分溝通，數控機床一部分用的是新代控制系統，一部分用的是臺達的PLC控制系統。揚威公司的自動化集成都用的是西門子的控制系統。通訊上有些麻煩；

2是簽合同的時候方案不是很具體，揚威公司的MES工程師是第三方公司外包的，經常更換人；

3是因為上述人員的變動，導致同一問題不停的與八通公司溝通，八通公司認為他們很不***，配合起來很勉強。

我滔滔不絕的把問題說出來后，“啪啪啪”得到了一遍掌聲。這次總監女認可了我的分析，并詢問我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我回答沒有想好。總監女說：你聯系八通公司，讓他們出一份詳細的實施方案來，讓他們做。你五一后去江西工廠，讓馬總也過去，談終止合同和合同退款賠償的事情。

五一后第一天上班，我剛坐上高鐵，總監女***過來：“這次讓你找馬總談什么事情你清楚嗎？”

我回答：“清楚啊，合同終止，退款賠償的事情。”

“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讓你去和馬總談，合同暫時停止，讓他們拿出具體的補充方案來”總監女加重語氣說。

“那八通公司我已經通知他們做方案報價了，咋辦？”我說。

“不用管他們。”總監女回答。

到了工廠，馬總他們已經在工廠等著了。見到我后，趕緊從包里把方案拿出來給我，也是30多頁，很明顯這次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我看了半天，發現比著現有的就增加了兩部分，一是增加了一個主控系統，一是每個數控機床前面增加一個掃碼槍。什么主控系統通過聯網***獲取ERP系統生產訂單數據信息；再將生產訂單數據信息轉換成工單信息并分類，然后把工單信息批量傳送給各個數控機床，數控機床自身掃碼后獲取信息與從主控系統獲取的工單信息對比，然后進行自動加工。

再看看報價，增加了153萬。我問馬總，這個報價讓我們總監看了嗎？馬總回答：你們總監看了，也同意了。我說：好吧。既然總監同意了，那就趕快繼續唄。

我起身給總監女打了***，總監女說：是的，我和馬總已經確定好了，你起草個補充合同就行了。

于是，補充合同起草完畢，我把電子版發給總監女審核。總監女回了句：沒問題，簽吧。就這樣，項目繼續進行。

一個月過去了，那個能自動接收數據信息并自動生成加工信息部分還是不能用，掃碼槍經過與八通公司的溝通勉強能用，但出錯率很高。

這時，不知道為啥。有人向總監女再次反應說我在現場與揚威公司不配合，向著八通公司說話。總監女直接把我調回了北京，讓另外一個同事跟進。

又兩個月過去了，那個能自動接收數據信息并自動生成加工信息部分還是不能用。這時總監女認為工廠的產線設計已經不能滿足產能需求了，需要大規模的更改產線。最后報請老板批準，這條產線很快被拆除了。數控機床換了個車間，輸送系統和那個所謂的MES系統被清理到車間外面風吹雨淋了半年后，被收廢品的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