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六年(1073年)秋八月,我到九仙山游覽,聽到當地人唱里中兒歌《陌上花》,歌聲含思婉轉,令人怦然,然而歌詞卻有些鄙野不雅。我尋問當地父老《陌上花》曲調的由來,父老告訴我:“吳越王錢镠的夫人戴氏就出生在那邊的郎碧村,王妃每年春天都要回家省親,吳越王錢镠這時候則獨留杭州。話說有一年王妃省親去后,行將奔赴齊魯的吳越王非常思念她,于是寫信讓她回來: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因為里中傳唱的歌詞鄙野不雅,跟這么浪漫的故事不相匹配,于是我為之重填新詞,一者紀念這段人間佳話,再者便于后人傳唱,亦算附庸一回風雅。詩曰:身后風流陌上花,陌上花開蝴蝶飛。生前富貴草頭露,鶼鰈情深才是真。再借用歐陽恩公的一句話,就是說:此情不關花與蝶,人間自是有情癡啊,我亦愿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游女長歌緩緩歸。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堂堂若為留得去,且更從教緩緩歸。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后風流陌上花。遲遲已作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八月秋意濃,西風又起,徑山山下農人種植的新橙已經綠中帶黃,醉人的橙香透甲而出,令人垂涎欲滴。攀爬上徑山山頂,只見山上的秋意已經有了十分,放眼望去一片秋光。人老了,登高處竟然有些怕見秋光,于是提前打道回府。
半夢半醒中回到家,清興尚在也,恰好述古邀我去介亭飲酒。可是一杯尚未喝完,嗜睡的我竟迷糊起來,身旁的琴聲亦聽不清了,于是起身向述古告辭。回家的路上半蜷半臥在牛車里,聽路邊的磐聲悠揚,直上云天。
【初自徑山歸,述古召飲介亭,以病先起】
西風初作十分涼,喜見新橙透甲香。
遲暮賞心驚節物,登臨病眼怯秋光。
慣眠處士云庵里,倦醉佳人錦瑟旁。
猶有夢回清興在,臥聞歸路樂聲長。
秋漸深,轉眼九月霜飛,月入秋幃,有病在身,倍感枕涼,床邊欄桿上妻子為我熏好的舊衾發著淡淡的衣香。一大早述古便命人喊我飲酒,我推辭尚未康復下回再去。我這副懨懨病體今日竟連座上客都作不成了,只能靠在門旁看老妻搗米。唉——,若不告訴你,誰會相信這個倚著門框的人竟是昔日那個狂放不羈頭戴烏帽的風流司馬呢?明日又是重陽,一個親人團聚的日子。可惜無論把茱萸怎么細看,跟子由也終究是天各一方,不能相見也。
【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會,再用前韻】
月入秋幃病枕涼,霜飛夜簟故衾香。
可憐吹帽狂司馬,空對親舂老孟光。
不作雍容傾坐上,翻成骯髒倚門傍。
人間此會論今古,細看茱萸感嘆長。
正在搗米的老妻,聽罷我的吟詩,忍不住笑問:此之謂「故衾生香,月夜飛霜,所謂伊人,親舂孟光乎?」哈哈哈,惹得我噴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