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采訪消息之前,我對沈泰的了解并不多,于是去翻閱他的作品、采訪和社交平臺。帶著很多“聽說”,來到直面溝通的當天。
聽著他用字正腔圓的臺詞訴說自己的心境,很多“猜想”在此刻被打破。
“時間過得久遠,我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了,但您還真找出來了,問了很***的問題,給我準備的時間很短,今天真的會緊張。”
接下來的采訪,果然也如他所說,會因思考而沉默幾秒,會反復斟酌用詞直至精準,我隔著屏幕也能直抵他的真誠。
沈泰早早接受了鮮花落在自己的頭上,第一部男一號的作品,是入行第二年在全國海選中脫穎而出;
他也早早意識到了幸運難以持久,所謂的“天高地厚”都被第一次的經歷打破,對表演的敬畏就在那時被刻進了骨子里。
這種緊繃的力量,讓他更加理性地認知自己的職業,戰勝一些懈怠動搖的時刻,克制地,靜待花開。
01表演背后的克制美學
聊天從他的新戲《沉睡花園》開始。
五官端正、長相硬漢的沈泰,過去多出演正面角色,在這部“甜恐劇”里主要負責“恐”的部分,偶爾閃過一個黑影,直到最后揭開懸念。
林深(龔俊飾)意外害死了大哥,為了替兄復仇,便綁架了他的愛人肖瀟(喬欣飾),讓他們為了哥哥的死來贖罪。
這個幕后boss的戲份不多,只需要最后的驚鴻一瞥,讓整部戲的結局都立起來。
有誰能完成這個“帶著腳鐐跳舞”的要求?導演臧溪川想到了沈泰,過去二人合作一部《大中醫》,亦正亦邪的氣質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進組前一天的深夜,沈泰在***里等待導演,“您收工后有時間嗎?咱們聊一下角色吧。”這天晚上,他們聊了很多,關于這個角色的原生家庭,關于為何會步步陷入偏執,都是沒有出現在兩頁劇本上的信息。
閑談之間,沈泰想到了《無間道2》的三叔,殺完人,在風中,靠著車,一臉認真地吹奏了一曲口風琴《友誼天長地久》。
或許,大哥經常唱給弟弟的那首童謠,也可以在這一刻奏響?沈泰提議,最好用“吹口哨”的方式詮釋。
他并沒有避諱自己受到前輩的啟發,事實上,沈泰前一陣子才看完了演員張頌文的影片鑒賞課。北電畢業,師出同門,張頌文是沈泰的師哥。
在演員誕生之路上,經典佳作是值得反復觀摩的養料,他聽著張頌文的“網課”,又發現了許多以前未曾注意的細節,于是發消息表示感謝。
這應該是他為數不多樂于表達的時刻。
翻閱沈泰的社交平臺,大概會以為他已經離開娛樂圈,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其實,在最沉默的一年,他只更新了一條內容,同時,把自己泡在劇組里,拍了三部影視作品。
一邊是不斷向內的表達,一邊是日復一日的簡單生活。
沈泰明白,演員的收入水平比普通人要高,自己也沒有太多吃喝享樂的世俗欲望,幸而沒有被現實的重擔壓倒。
他反復觀看著過去那些經典老片,每一年都能捕捉到不同的感受;
他喜歡閱讀人物傳記,兩頁紙可能就濃縮了一個人的一輩子;
他將器材搬進了家里,準備一個簡易版健身房,方便一周四次的系統性訓練。
健身,看書,拉片子,在不規律的工作中找到規律。
他慢慢感覺到,“克制”才是一種美。
在生活中要學會控制欲望。
盡管我們都知道,人本能就圖一享樂,躺著就把事兒給辦好了,沈泰也一樣,每次健身前還會有一個小小的掙扎,鼓勵自己“迎來接下來的撕心裂肺,享受最后的酣暢淋漓”。
表演更需要“控制”。
剛上學那會兒,他總會認為“好表演”約等于“爆發力”,哭要撕心裂肺,笑就恨不得展示出后槽牙。但,“人會下意識校正自己的表現”,悲傷會止不住深呼吸,尷尬則裝作無事發生,“越控制越能打動人”,沈泰強調。
02破與立
當我問他,經歷低潮期后會如何自我開解?
沈泰笑了:“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沒有***期。”
對他來說,“***期”背后,是自鳴得意、忘其所以。比之大起大落,沈泰更希望細水長流。
天性害羞,家里并沒有從事這個行當的人,爸爸也不相信自己能做一個好演員,要不是遇上崔新琴,那個曾經慧眼識珠挑中黃曉明的表演系老師,一張白紙的他也不會走上表演的道路。
大一有幸在《錯愛》里演了個小角色,成為了媽媽同事圈里的“別人家的小孩”,但沈泰的自我評價毫不留情面:
“播得很火,演得很爛。”
面對流量當道的現象,科班出身的他沒有憤怒和批判,熟悉的“自我懷疑”又回到了身體。
第一部戲就搭檔徐帆、江一燕,自己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我大概就是那些老演員心中的小鮮肉吧。”
這樣的評價,或許要歸因于他第一部主演的作品《玻璃愛情》。
演員喻可欣把和劉德華的昔日情路歷程,寫成了一本名為《情海星空》的書,又根據這部書改編成了電視劇,由于劇中男主人公的原型是家喻戶曉的巨星,片方海選一度招來很大的反響。
最終,沈泰因“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當選。
彼時還在北電讀大二,面對天上掉餡餅,他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美好。但現實再次給了殘忍一擊。
和經驗豐富的熟齡女演員合作,青澀如他發現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會了,一整夜失眠,滿臉長痘痘,最重要的是真聽真看真感受,他已“喪失本能”。
沈泰至今還記得:“我的自信是這么自大。”
這份回憶是一枚達摩克利斯之劍,時時刻刻懸著,監督他如履薄冰、傾盡全力。
后來的他,為《驕陽似我》瘋狂健身,為《女兒紅》學習調制雞尾酒,為《布衣天下》的紡織戲找工人請教。
聊到《衛子夫》,他想到了最后一場戲,自己飾演的“衛青”離世,王珞丹飾演的“衛子夫”直面噩耗。
“將軍”要穿里三層外三層的盔甲,“病人”則需要躺在厚實的棉被里,那是橫店近六十年最熱的一個夏天,燈光一照,攝影棚的體感溫度直逼蒸桑拿。
沈泰雙眼緊閉,聽著耳邊的聲音:“這邊要清場…往那邊站一點…燈光虛一點…”他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意識出走,飄飄忽忽。
突然,感覺有人大喊著撲到身上來。
一睜眼,王珞丹正聲淚俱下地演著戲,他又立馬把眼睛閉上。
“你嚇死我了,詐尸呢!”
沈泰復述王珞丹拍完這場戲的反應,我能感受到他是快樂的,把這當成茶余飯后的小故事,而“苦難”都只是草草帶過的背景。
這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是做演員最起碼的本分,希望觀眾看到自己就一個想法,“似曾相識”,像身邊見過的某某。
但沈泰更希望,導演會認為他的表演是“精準”的,還立了個小目標:希望通過努力得到導演認可,愿意再找我合作。
回看沈泰的表演事業,從小角色到男主角,戲份或輕或重,但在到達行業頂峰、掌握話語權之前,演員這個職業永遠是被動的,以前有導演和制片人,現在由平臺說了算。
面對“想不想紅”地追問,他坦誠了自己的欲望。
這個“欲”并非物欲。“紅”的背后,是更多觀眾認識你,是被賦予更多選擇的余地,是有資本讓大家給你機會。
沈泰不希望被定位:“我可以演主旋律,也可以演古裝甜寵,可以演警察也可以演壞人…”
演員永遠都想演立體豐滿的好角色,你喜歡,肯定也有很多人喜歡。他遺憾自己錯過的每一個角色。
“這個戲,我本來有希望,看了劇本很喜歡,已經給人物想象了很多細節出來…”添上了自己的色彩,卻只能與之失之交臂。
說到先是沉默,然后一聲笑帶著嘆息。
看著氛圍有些低落,他又變回了溫和積極的樣子:
“說來有些殘酷,但這就是現實,就是要接受的啊!”
他想過參加真人秀,但擔心觀眾產生先入為主的抽離感;也拒絕了一些商業直播,是擔心精力做不到兼顧,“絕對不是不想賺錢,不是和錢有仇”,他扯高了聲音補充。
酒香也怕巷子深,那就靠老顧客的口口相傳吧。
不忘初心,廣結善緣,讓導演下一次還愿意找自己合作,這應該是他想過的,對謹小慎微者的最佳答案。
03刺猬
過去的少年意氣,也沉淀為了更為周全的考量。
有時難免遇上一些不能自控的情況,明明不想再重提舊事,架不住對方來翻這茬。
面對外界的風言風語,沈泰巋然不動,原因有二。
他說自己討厭任何的“一語雙關”。
“要回應就大大方方,不回應就別假模假式,讓大家猜想。”
自然也不想成為一些浮想聯翩的開端。
“不回應不代表默認,但我不想再把其他人牽扯進來。”
直到最后,我這個不太稱職的采訪者,也沒有問出那個埋在心里的追問:如果重來一遍,還會選擇這種方式嗎?
少年人被歲月改變,但也有一些東西是“萬萬不能丟”。
采訪的最后,他聊到演員的個人生活對觀眾也有引領作用,大概是覺得自己太過嚴肅,再一次認真地強調:
“說起來使命感有點大,但我想做一個正派的人,做一個好人,時不時給自己緊一緊弦。”
不能因善念和堅持暫時沒有得到反饋,就將其輕易拋開,就為市儈、盲從、墮落找到一個看似自洽的理由。
古希臘詩人阿爾基羅庫斯有句古老格言,狐貍知道許多事情,而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
沈泰大約就是一只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