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筆筆不空,甚至是許多人名和地名,都被曹公賦予了深意,正所謂“甄士隱,賈雨村”云云,初讀時往往很難發現,細細品味,方能窺破其中深意。
咱們就說幾個比較有意思的地名,比如開篇第一回提到的十里街、仁清巷,這地名單看上去也比較文雅有趣。
從字面意思來理解,這十里街似乎是指這條街的總長度,或者是某地至此的距離。而仁清巷,大約是指此地仁和清明,民風淳樸,但脂硯齋批語卻告訴我們,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兒。
十里街諧音勢利,仁清巷諧音人情,合起來說的就是當下的勢利人情,用一句俗語概括就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從寫作意圖上來看,這也算是曹公破了題,因為紅樓夢本就是人情小說。
紅樓夢之后的許多故事,其實都是圍繞著“勢利”和“人情”這兩個主題展開的,甄士隱資助賈雨村進京趕考是人情,封肅對甄士隱半哄半賺是勢利,而賈府的那些奴仆都是一顆富貴心兩只體面眼,這既是勢利,也是人情。
再說那個智通寺的地名,這是賈雨村被革職后游覽郊外春光時偶然遇到的一座荒涼古寺,這寺廟門巷傾頹,墻垣朽敗,除了一個齒落舌鈍的昏聵老僧,并沒什么人。
這煮粥老僧所答非所問,又是個聾子,這樣的行景跟“智通寺”這個廟名完全不搭邊,可那廟門兩邊的對聯卻又有深意,這對聯是“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按這對聯的深意來理解,叫“智通寺”的確不為過。
何為智?何為通?脂硯齋批語說,是智者方能通。但誰又是智者呢?滿眼火氣的賈雨村?顯然不是。正被聲色貨利所迷的王熙鳳、賈寶玉一干人?顯然也不是。
別小看這不起眼的智通寺,卻是作者先為寧榮諸人乃至世人下一棒喝,只是這機關漏泄的太早了,彼時的眾人,都還身處富貴場,心在紅塵中,要么一心仕途功名,要么流連脂粉叢中,要么為情所困,要么貪財愛權,都還不談不上智,更妄談通了。
這處在第二回就出現的荒涼小境,其實完全可以挪到八十回后賈府敗落時再出現,當眾人歷經一番炎涼世態后,也許才能真的做到智通。但曹公偏偏先寫荒涼,先說智通,這筆力常人再想不到。
其實那個看上去既聾且昏的老僧,是個真正的智通之人。只是賈雨村這醉心于仕途之人,肉眼凡胎,滿身火氣,如何能參透其中玄機呢?
再說薛家母女客居賈府后所住的梨香院,這處所在頗有意思。原文說這梨香院是“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余間房屋。”
也就是說,這梨香院,最初是榮國公退休后養老的地方,可為什么叫梨香院呢?我們知道,賈府的老家在金陵,但寧榮二公因有戰功,新皇登基后便有封爵,并在京城有了敕建府邸,賈府近支后世幾代人,都居于此。
門子給賈雨村的護官符里也有提到:寧國、榮國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那么對于晚年的榮國公來說,他會不會時常想起自己的老家金陵呢?所以這梨香院,諧音離鄉遠。這里面包含著暮年之時的榮國公對金陵老家的思念啊。
后來薛家三口被安排住在這里,其實也是一個意思,薛家為四大家族之一,而四大家族的老家都在金陵。薛公去世后,薛姨媽便帶著一雙兒女來到京城,說是送寶釵入宮待選,順便照看都中生意,其實就是投靠親戚來了。
后來薛家從梨香院搬了出來,這里又被安排給了賈府戲班的那些戲子居住,并“令教習在此教演女戲。”我們都知道,戲曲行當也被稱作梨園,戲子又被稱作梨園子弟,而梨香院之名正合了這戲曲行當。
為什么這一行叫梨園呢?梨園原是唐代都城長安的一個地名,因唐太宗李隆基在此地教演藝人,后來就與戲曲藝術聯系在一起,成了戲曲界的代名詞。
賈府戲班中的這些小戲子,都是賈薔從江南采買來的,她們不只是在生活所迫下成了下九流的戲子,她們又何嘗不是別了爺娘兄弟,遠離故鄉之人呢?
所以,無論是暮年靜養在此的榮國公,還是來京投奔親友的薛家,又或者是從江南采買來的一眾戲子,在常年甚至終其一生遠離故鄉的背后,又何嘗不是滿腔的離鄉之怨呢?
當然,紅樓夢里類似這樣別有深意的地名,俯拾皆是,除了智通寺,梨香院,還有興隆街、平安州、花枝巷、天香樓等等,以后有時間,咱們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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