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春梅狐貍】

前幾日，武漢大學發生賞櫻沖突事件，當事人將自己的服飾描述成“唐裝吳服”，并且用“吳服是唐朝最盛行的服裝”“我喜歡唐朝文化，穿的是唐裝吳服，不是和服”“唐裝和和服，本來就很像”等言論闡述自己的服飾。

不論事件本身如何，類似的言論并不罕見，在事件發生前的十天，知名編劇于正恰巧發了一條關于唐朝背景的新劇微博，也用“不喜歡‘唐’太日本風，因為日本本身就是學我們的”這樣如出一轍的言論。而在更早之前，他的電視劇《美人制造》被質疑造型神似日本陰陽師，他也曾說“這是唐朝的造型，日本沿用我們的”。

除了于正，范冰冰的《武媚娘傳奇》、陳坤的《天盛長歌》乃至更久遠的《漢武大帝》，都曾陷入過模仿日本服飾的爭論，所有用以還擊的說辭也都驚人相似——日本是學我們！日本和服延續中國服飾！

武漢大學賞櫻沖突事件當事人的著裝

《美人制造》劇照與白無垢對比

《武媚娘傳奇》劇照與舞妓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簡單么？唐代的服飾在中國沒有得到保留，卻在隔著海洋的日本保留下來了，這事想想都有些蹊蹺呀！這件事我們要從日本的服飾史去尋找線索，他們究竟是如何發展服飾的？

由于日本歷史發展起步很晚，所以中國的文化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推進作用。早期的服飾只是貫頭衫或布匹扎束的模樣，直到古墳時代受到了當時中國南北朝時期北方民族服飾的影響，開始穿著上衣下裳/裈的服飾。其后的飛鳥時代與奈良時代也接連被中國的隋唐服飾影響，這時期的遣唐使不僅為我們所熟知的，而且的確影響深遠。

然而，畢竟是兩個國家，照搬中國并不現實。日本先是在701年頒布了第一部法典擁有了自己的典制服飾，進入平安時代后隨著遣唐使的廢止開始逐漸發展出了自己的服飾風格，他們稱之為“和樣的創制”。

這種失去中國文化的輸入而產生的服飾本土化現象，在朝鮮半島也曾發生過，由于明朝覆滅、清代服飾改制當時的李氏朝鮮的服飾因自己的發展也產生了自己的風格，朝鮮半島稱之為“國俗化”。這大約可以理解為日本或朝鮮半島在完成對中國服飾文化的吸收后開始步入自己的節奏，而許多影視劇喜歡模仿的“陰陽師”故事一般發生在平安時期，自然是不能被搬運過來當作中國唐代的服飾。

穿著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野村萬齋飾演

不過這個時候的日本服飾與現在我們看到的和服區別還很大，大約可以算作日本的古裝。日本當然也有古裝劇，有古裝劇就意味著日本現今保留的傳統服飾與他們的古代服飾并不一致。距離現代和服的出現，日本服飾還需要走過兩個至關重要的過程。第一個過程是“小袖”在江戶時代完成它的融合發展，它來自庶民穿的外衣和貴族的內衣相融合，這個時間大約是中國的明末清初。

第二個過程是攝取“洋風”，日本明治維新之后企圖脫亞入歐，這一政治轉變在服飾上的影響就是吸收了許多西方服飾的元素，甚至于我們看到日本皇室在許多場合都是穿著洋裝而不是和服，都是來自于這個時期的影響。也就是說，我們看著現代和服很傳統很東方，實際上它身上的血統早就經過了東西方文化融合的洗禮。當和服撥開它的發展內核，對很多國人來說是很陌生也很難接受的。

17世紀小袖

明治36年高等女學校第九回秋季運動會

很多人喜歡的像那位沖突當事人提出的“吳服”概念，其實并非是一種服飾，去日本的吳服店也很難買到完整的和服，因為這個詞匯指的其實是***和服所用的絲織面料。由于日語中殘留大量漢字組成的詞匯，會對熟悉漢字而不通日語的國人造成理解上的偏差，比如日語的“大丈夫”意思是“沒事”，“手紙”的意思是“信件”，若是直接用漢語去理解就會鬧出笑話。

所以，“吳服”雖然叫“X服”意思卻不是某種服飾。而在歷史記載中，吳服也跟服飾關系不大，從“吳”而來的工匠帶去的只是紡織技術和縫紉技術。其實可以從日語的這種特性讓我們重新理解日本服飾發展，雖然日本學走了中國很多東西，但分開兩支發展之后卻是似是而非的兩個結果。現代中國的服飾和語言與古代中國相差很大，現代日本自然也是如此，此處就可以用上中學的知識點，高考時候都背過了的“一切事物都處在永不停息的運動、變化和發展之中”。

三井吳服店

事物的發展性在中國帶來了“唐裝”。這里的“唐”就像“漢服”的“漢”指的不是漢朝一樣，它也不是指的唐朝，而是與“唐人街”的“唐”一樣泛指中華。當年APEC在中國舉辦，按照慣例領導人們在非正式會議期間會穿著東島主特別***的當地傳統服飾，但是這種服飾往往是簡化版的外套，既能體現特色又方便穿著。

所以2001年在上海舉辦的時候，就延續中式對襟立領上衣的思路、結合西裝剪裁與織錦緞面料設計出了“唐裝”。2014年在北京舉辦時設計出的“新中裝”，采用的一樣是中式對襟立領上衣的基本款式，面料采用宋錦，風格更為簡潔大方。兩者之間可以視作是發展的關系，他們的基礎在更早之前是民國時的褂、清朝的對襟馬褂，如此一步步在時代的劇烈變化中發展著自己的變化。

唐裝被成功推廣以后，逐漸成為了中式服裝的代名詞。我們現在可以看到許多并非唐裝款式的服飾也會被人稱作唐裝，這是大家對于這個詞匯的擴充。無論是中式服裝解釋的“唐裝”，還是唐代的服裝，都和日本服飾相差甚遠，與吳服更是不在一個維度里。

當我們的認知有偏差，或者行為有差池的時候，往往就慣于去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當中國的古裝劇做不好服飾考據的時候、服裝設計師模仿日本服飾，就把“日本是學我們”這套說辭搬出來，而當那位沖突當事人需要掩蓋事件發生的根源的時候，就把身上的服飾搬出來。

我們所缺一直是面對真相的自信，歷史與現實的真相，都需要我們認真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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