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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餐廳的玻璃,沈歡遠遠地看著里面,面對面坐著的一對男女。駱懷安臉色不善,低頭扒拉著碟子里的菜,倒是對面的宋妍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樣子。
走近點,便聽到宋妍說:“懷安,你要相信我,我是愛你的。但是我的工作剛剛起步,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懷安,再給我一點時間?!?/p>
駱懷安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問:“上次說要我等你三年,這次又要多久?”
宋妍嬌羞低頭,“可能……至少還要一兩年?!?/p>
沈歡再也忍不住,沖上去說:“駱班長,你不要告訴我你沒看出來,你們當年所謂的三年之約,只是她想分手卻又不舍得你這個潛力股,姑且采取的一個緩兵之計。
“如今又想故技重施,一拖再拖。優柔寡斷只能把兩個人拖得血肉模糊,還不如橫插一刀來得痛快。”
沈歡一番話聽起來雖然無頭無腦,但卻分毫不差地正中宋妍心事。宋妍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幾番張口卻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來。
駱懷安被突然出現的沈歡驚了一下,隨即臉上似是裹了一層厚重的冰霜。
他似乎在拼命地壓抑怒火,試圖表現出耐心和寬容,反而顯得整張臉蒼白僵硬,“沈歡,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你不好好在部隊待著,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沈歡是駱懷安今年剛帶的新兵。一般的新兵見了駱連長都會忍不住兩股戰戰,唯有沈歡,仗著入伍前模范表哥沈川帶著她三番五次跟駱懷安一起吃飯,著實混了個臉熟,平日里并不懼他,一口一個駱班長喊得無比順溜。
此時沈歡昂揚的斗志被駱懷安瞬間踩滅,一直握著的手緊了又緊,深吸一口氣說:“本來是與我無關的。但是駱懷安,我好像喜歡上你了?!?/p>
駱懷安一怔,隨即訓斥道:“駱懷安也是你叫的?沒大沒小,胡說八道什么?”
反正已經說出口,沈歡索性就直說:“我沒有胡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p>
駱懷安煩躁地抓了幾下頭發,“沈歡,你能不能別鬧。”
宋妍在對面發出輕笑,“沈歡,懷安好歹也是將門子弟,未來的妻子起碼要知書達理,端莊得體。我們大院里連陸佳、宋柔這樣的首長家千金,都未必入得了駱家伯母的法眼,你這個樣子……”
宋妍故意話不說完,一臉玩味地打量著沈歡。
沈歡頭發剪得極短,皮膚曬得發黑,一眼看上去像個假小子。因為時間緊急沒來得及換便裝,還是穿著白天訓練時那滿身臭汗的迷彩,爬墻出來的時候又滾了一身的泥,灰頭土臉地坐在那里。
快二十歲的人了,沈歡第一次覺得自卑和難堪,就像被人扒了衣裳評頭論足那樣難堪。更重要的是,全程圍觀的駱懷安并沒有半分幫她說話的意思,冷眼旁觀的態度倒像是默認了宋妍的質疑。
駱懷安神情冷淡,“你私自外出的事情回去再算,現在立刻給我閉嘴,去車上等我?!?/p>
駱懷安說著話,把車鑰匙扔給她。因為含著幾分怒氣,他力道很大,冰涼的一串金屬鑰匙“唰”一下砸到沈歡的手腕骨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疼得沈歡眉頭一皺。
見沈歡低頭未動,駱懷安厲聲說:“連長的話都不聽了,你想造反?”
沈歡這才一言不發地抓起鑰匙,起身離開。
沈歡等了沒幾分鐘,駱懷安就跟著上了車。
不過就在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已經足以讓沈歡把方才轟然倒塌的內心世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縫補了個嚴嚴實實。
駱懷安并不急著開車,匆匆掃了沈歡一眼,抓過她的手腕看了看,輕輕問:“疼不疼?”
沈歡搖搖頭,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沒成想駱懷安并不給她機會,一來一回掙了幾下都沒成功,倒是手腕上又白白添了幾條紅印子。
沈歡本就不是什么矯情之人,覺得爭執無趣,便任由他抓著,感覺他手心的溫度透過手臂的皮膚一路長驅直上,妥妥地熨帖進了心底。
駱懷安從儲物盒里找出云南白藥來,泄憤般呲呲往她手腕上胡亂噴了幾下,才開口說道:“你是我的兵,又是沈家小妹,我平時對你當然跟別人不一樣。只是沒想到卻把你慣壞了,什么話,什么場合,當著什么人的面都敢往外說,一點分寸都沒有?!?/p>
沈歡甩著手腕,咧嘴一笑,“班長,我錯了,我還年輕,容易沖動,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回吧?!?/p>
駱懷安手臂搭在方向盤上,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歡,“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屁,我看多半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這是病,得治?;仡^讓指導員多跟你談談心,做做心理輔導?!?/p>
不管駱懷安是假瞧病,還是真拒絕,沈歡不是不懂事的人,眼睛彎彎一笑,身子坐直,抬手利索地敬了個軍禮,“是!多謝連長關心!我一定積極配合治療!”
駱懷安兀自一笑,“那你可得抓緊時間把病治好咯,不然沈川非扒了我的皮不可?!?/p>
車子啟動,這場以“沈歡太年輕”引發的,又以“沈歡有病”為結局的,蹩腳又失敗的表白事件,就此便翻了篇。
2
隔了幾個月,駱懷安突擊檢查內務的時候,在沈歡的枕頭下面發現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詩經》。其中有一頁皺巴巴的,似是打濕后又晾干的樣子。
好奇心驅使駱懷安翻開來看,有幾句被著重標記出來,“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旁邊空白處用娟秀的字體寫著,“一世歡顏與君安”。重重劃掉之后,又寫了一句,“懷者,心不也。心如明鑒而口不可言,則兩人俱安?!?/p>
駱懷安的心跳當場就亂了節奏。他眉頭緊鎖,撓頭嘆氣,感慨自己怎么能被一個還未成年的小丫頭,搞得如此方寸大亂。氣急敗壞之余,當即決定沈歡同志內務扣一分,書籍沒收。
沈歡跑到辦公室找駱懷安,想把書要回來,理由顯得蒼白無力,“我媽媽是語文老師,從小就逼我讀《詩經》,這本書已經陪了我十年。”
平日里駱連長面對這幫小崽子們的時候,十分吝嗇自己無比珍貴的耐心。比起指導員那種促膝長談、諄諄教導,他倒是覺得沒有什么問題是五十個俯臥撐不能解決的,如果有,就再加一百個蛙跳。
但是在面對他打不得、罵不得,又罰不得的沈歡時,駱懷安只得委屈一回,把自己假想成傳說中的治愈系指導員沈川,吸溜吸溜地喝了幾口熱茶,雙手背到身后,來來***裝模作樣地瞎溜跶了幾圈之后,才故作深沉地開口:“沈歡,作為你的連長兼大哥,我得跟你好好談談。”
既然要談,那起碼得是雙向交流。只是沒想到駱懷安一個不留神沒控制好節奏,給沈歡來了場長達數小時的單口相聲,哦不,即興演講。
演講的主題也是豐富多彩,從淺談青春期女生早戀的十大危害,到中國人民***內務條令,再到關于駱懷安同志擇偶標準的若干解釋。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簡單直白點說就是,別愛我,沒結果。
唾沫星子滿天飛的駱懷安大概不會想到,六年之后的他恨不得穿越回此時此刻,咬斷自己的舌頭,縫上自己的嘴,或者干脆一棒子把自己敲暈過去。
從頭到尾被剝奪了話語權的沈歡也不知是聽沒聽進去,她端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規規矩矩地拿著本子和筆,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記錄駱連長經典語錄的模樣,自始至終卻沒有寫下一個字。
她的一雙眼睛始終追隨著前方兩米處,駱懷安不停抬起又落下的手臂,以及修身的夏常服下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心想駱懷安的懷抱,一定溫暖有力。如果能被他抱著……
一股莫名的酸澀涌上沈歡心頭,她在心里搖頭苦笑,看他這樣子,這輩子大概是不會有機會了吧。
駱懷安演講接近尾聲,回過神來轉眼一看時,沈歡正毫不掩飾地看向他脖子以下腰以上的區域,目光灼灼。
饒是臉皮厚如駱懷安,也忍不住老臉一紅。
“看什么看,老子有那么好看嗎,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禮勿視?”
沈歡站起來,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駱班長,雖然我喜歡你,但我從沒要求過你也喜歡我。所以現在,你也不能要求我不再喜歡你。偷看我在書上寫的字也就罷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看破不說破不應該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嗎?”
沒等駱懷安從這番繞口令里捋出個大概意思,沈歡利落地敬了個禮,轉身便出去了。
駱懷安愣了半天才想起來什么,旋風似的跑去隔壁辦公室,推開門劈頭蓋臉問了一句,“沈歡那個小丫頭片子已經成年了?”
沈川被問得有蒙,“啊,沒錯,上周剛滿十八歲?!?/p>
駱懷安:“……”
3
剛入伍時,沈歡在駱懷安眼里,就是個燙手的人形山芋。五公里永遠都是最后一個,內務檢查分數永遠都是最低,訓練場上嬌里嬌氣,唯一積極的事情只有每周末的外出。
駱懷安頭疼之余,明里暗里沒少給她開小灶走后門。
這件事情之后,沈歡卻再也沒有給駱懷安添過一丁點額外的麻煩。
她像脫胎換骨了一樣,不僅五公里順利及格,各種體能測試輕松通過,而且果斷撕下自己身上“部隊子弟”“性格清高”“嬌生慣養”等各色標簽,主動現身說法,澄清誤會,熟絡地結交各路戰友,男兵女兵通吃,私下里抽煙喝酒打牌樣樣手到擒來,在連隊里混得風生水起。
沈歡再也沒有主動找駱懷安,說過一句工作之外多余的話。也不再努力表現,力爭上游,爭取周末外出的機會,吵著嚷著讓駱懷安帶她出去吃大餐逛公園。
每次班務會上,她都不動聲色地把外出的機會讓給別人,顯得清心寡欲,無欲無求。
沈歡安分守己的模范模樣,嚇得沈川接連找她談了幾次話,一度懷疑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過不去的坎兒,精神壓抑導致性格改變。
沈歡這里自然問不出什么結果,沈川又把矛頭對準駱懷安,囑咐他留心自家小妹的一舉一動,并拋出了他的著名理論,“娃兒靜悄悄,必定在作妖?!?/p>
駱懷安表情復雜,“放心吧,我明里暗里盯著呢。娃兒沒作妖,我看倒是您老人家最近一直沒見消停?!?/p>
退伍前夕,一向對戰士們思想政治工作不甚上心的駱懷安,破天荒地找沈歡單獨談話。
沈歡敲門喊了聲報告便走進來,“班長,您找我?”
駱懷安點頭,“把門關一下,過來坐。”
沈歡猶豫了一下,湊近了小聲說:“班長,要不咱還是把門開著吧,孤男寡女的,得注意影響,畢竟生活作風無小事。”
駱懷安臉色陰暗,當即起身,在沈歡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視下,當著她的面把門摔得震天響,重重關上的同時還不忘加了兩道反鎖。
沈歡:“……”
駱懷安問:“擺在你面前的有三條路,軍考,轉士官,退伍。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沈歡眼珠一轉,不假思索地答:“當然是退伍啊?!?/p>
駱懷安沉默了許久,“有沒有考慮過留在部隊?畢竟我……我和沈川都在這里,你要想留下來的話,也并不是一件難事。”
沈歡雙手合十求饒道:“班長,就憑我的體能素質,內務水平和思想政治覺悟,我自己都沒臉留下來繼續拖***的后腿,您還是放我一條生路吧。”
駱懷安沉吟片刻,“你們年輕人心思都這么多變嗎?去年隊里統計軍考意向,我記得你是最積極的一個。我和沈川都覺得,部隊的環境更適合你以后的發展?!?/p>
駱懷安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沓女生的照片。沈歡忍不住拿在手里來回翻看著,大都是長發飄飄,巧笑倩兮的美人兒。
“我還想著退伍之后正兒八經考個大學,日后優雅體面地做個小白領,嫁給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呢?!?/p>
沈歡說著搖搖手中的照片,“不過如果駱班長屈尊舍身,肯把我加入駱太太候選人的名單里,說不定我會考慮停下追求美好生活的腳步,為了你留在部隊?!?/p>
駱懷安惱羞成怒,一把搶回照片,“走,趕緊走,你個小屁孩整天瞎想什么,別耽誤老子的相親大業?!?/p>
沈歡從凳子上蹦起來敬了個軍禮,“是!駱班長再見!”
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明知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不知怎的,臉上始終掛著笑的沈歡,一轉身卻倏地紅了眼眶,連開門時的手都是難以抑制地輕顫,哆哆嗦嗦了許久才把兩道反鎖打開。
她常聽人說,失望是一天天累積的,但是死心往往就在一瞬間。
自從第一次見面沈歡便喜歡上了駱懷安,她挖空心思,休學入伍,用了幾年的時間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邊,試圖靠近他,企圖走進他心里。
但是決定放棄追求駱懷安,決定讓喜歡駱懷安這件事情變成一件不帶任何目的,完全出于個人意愿的私事,她似乎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
4
退伍后沈歡遵從家里的意愿去英國讀書,待她回國工作的時候,駱懷安又被派去外省軍校進修兩年。一來二去,兩人再次見面已是七年之后。
事業有成,物質富足,自由散漫,無心婚戀,能把身邊適齡男女青年無一例外全都處成哥們兒的沈歡,幾乎成了親朋好友的一塊心病,逢年過節免不了受到來自己婚女性長輩們的一致慰問。
于是春節剛過,由模范表哥沈川組織的,齊聚沈川、陸佳夫婦,程言樟、宋柔夫婦,沈歡和駱懷安這樣詭異陣容的,助力沈歡同志脫單慈善基金會第一次會議正式召開。
既是脫單主題的飯局,自然也少不了已經保持連續六年單身的駱懷安。
與沈歡的母胎單身體質不同,駱懷安一直是整個部隊家屬院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早些年也陸陸續續談過幾個無疾而終的女朋友。
隨著年紀漸長,他身上更是巧妙地融合了成熟儒雅和痞里痞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儼然已經成為不少人口中眼光頗高的黃金單身漢。
沈歡還是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
“駱班長,本來我估摸著您這年齡,大概已經結婚生子了,所以來之前還特地包了個紅包帶著,生怕見到您家娃的時候抓了瞎。”
駱懷安沒好氣地說:“真是勞你費心了,我沒娃,娃他媽也沒有?!?/p>
沈歡笑嘻嘻地掏出紅包,雙手奉上,“無妨無妨,沒娃也無妨,孝敬給您老人家也是一樣的?!?/p>
她眼睛里坦蕩清明的笑意像一百只毛絨絨的貓爪子,撓得駱懷安心里一直慌慌地亂著。
酒足飯飽之后,陸佳罕見地端起表嫂的架勢,握著沈歡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哪兒來的那么多一見鐘情,怦然心動?只要真心待你,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就足夠了?!?/p>
沈歡咧嘴一笑,眼神清明,一字一頓地重復陸佳說的話,“品行端正,無不良嗜好。”
說著說著自己都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誠然,她是沒有丁點資格這么要求別人的。因為她沈歡就是大寫加粗的不良嗜好本人。
即使四舍五入已經三十歲,即使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沈經理,她依然保持著年少時的頑劣本性。
抽煙喝酒,飆車文身,既可以在推杯換盞嬉笑怒罵間簽下大筆生意,也可以風輕云淡不動聲色地給對手致命一擊。
沈川大手一揮,“別擔心,包在表哥身上,過幾天給你物色幾個合適的青年才俊。”
沈歡連連點頭,“多謝表哥,尤其是有退伍或者轉業意向的那種,就算跟我無緣婚戀,也可以優先安排到我們公司工作。畢竟解決個人問題的同時,咱也不能忘了響應國家的擁軍政策。”
她一副刀槍不入軟硬不吃且氣定神閑的模樣,連昔日軍區大院里讓男女老少聞風喪膽的陸佳都嘆為觀止。
“我本來以為我和宋柔從小到大就夠不走尋常路了,沒想到你沈小妹是空中走鋼絲的高人,佩服佩服。”
沈川意味深長地說:“很明顯她跟你和宋柔都不一樣。你們是明目張膽地皮,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她是悶不吭聲地倔,不急不惱,樂樂呵呵地拒人于千里之外?!?/p>
沈川斜眼看向一整個晚上存在感幾乎為零的駱懷安,不懷好意地說:“這德性,倒是跟駱懷安有幾分像,真不愧是他手里帶出來的兵,這一老一少,真讓人操碎了心?!?/p>
駱懷安似乎心情不佳,誰都不理,只是一味地喝著悶酒。
看到沈歡談笑風生的模樣,駱懷安心里一直不愿承認,不想面對,并且刻意壓抑了許多年的某種感情,似乎開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動起來。
宋柔看熱鬧不嫌事大,“要說沈小妹嫁不出去尚可理解,那我們駱營長又是因為什么原因單身至今呢?”
程言樟在桌子底下暗暗對老婆豎大拇指。
陸佳說:“難不成丫還惦記著宋妍?不能夠吧,宋妍哭著喊著求復合,也沒見你答應啊?!?/p>
沈川說:“前些年還見你正兒八經地相親,這幾年連相親都懶得了,整天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樣,該不會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程言樟出來“解圍”,“你們一個個的夠了啊,張口閉口姑娘長姑娘短的,人家老駱就不能與眾不同,有點別的取向?”
駱懷安表情淡漠,在眾人的集體注視下,悶不吭聲地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然后繼續目不斜視地坐在那里裝聾作啞。
沈歡不悅,“說我就說我,別波及我的老班長,惹他不高興了,小心我跟你們急眼?!?/p>
陸佳倒是急了,“沈歡你怎么還幫他說話,當年他虐你虐得還欠是吧,你丫不會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p>
當年駱懷安和沈歡之間,突然由無話不談的忘年交退化為點頭之交,大家紛紛猜測說大概是當年駱懷安帶兵方式太過粗暴,虐起新兵蛋子來沒個數,給沈小妹嚇破了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所以就算退伍了,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跟駱懷安談笑自如。
沈歡哈哈一笑,“表嫂,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有這病的,當年駱班長親自給我下的診斷,至今尚未痊愈?!?/p>
陸佳詫異,“老駱,怎么回事,怎么跟著你當了兩年兵還落下病了,不行不行,你得對她負責啊。”
一直沉默的駱懷安突然開口:“負責就負責,老子怕過誰?”
駱懷安的襯衣領口松松垮垮地扯開,整個人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樣,腳步卻十分穩當,走過來一腳踢開沈川,在沈歡旁邊坐下,“沈歡,我養你,一輩子,怎么樣?”
沈歡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得了吧駱班長,我謝謝您,我還是安心治病吧。”
喝了酒之后的駱懷安格外纏人,并沒打算就此罷休。他俯近沈歡的耳朵,聲音卻沒有刻意壓低,“別的倒也就算了,我就想知道,七年前你說喜歡我的話,現在還作數嗎?”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目光在駱懷安和沈歡之間來回打轉。誰也沒想到兩人之間,竟還有這么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沈歡不回答,駱懷安也不著急,他盯著沈歡的耳朵看了許久,沉聲問:“你耳朵上這是什么?”
提到耳朵,一直穩坐釣魚臺的沈歡徹底慌了。
沈歡的左右兩邊耳垂上,各有一個小小的文身。文身圖案極小,筆畫粗且著色濃,即使面對面看上去也難以辨認究竟,除非存心留意,靠近了仔細看,否則只以為是兩顆形狀詭異的痣或者造型別致的耳釘。
沈歡騰一下站起來,踉蹌著后退幾步,慌亂中帶倒了身后的椅子。她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個,抓起包匆匆忙忙地走了。
年少不知愁的時候,沈歡曾經輕易說過很多關于一輩子的話。到目前為止,她始終堅持在做并且分毫未打折扣的,大概只有一輩子愛駱懷安這一件事情。
而這件明知沒有結果,明知徒勞無功的事情,經年累月,攜眷著她的執著,驕傲和倔強,在心底一層一層沉積,已經變成了別人見不得,說不得,碰不得的隱秘私事。
即使是駱懷安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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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川和陸佳的婚禮上,陸佳扔捧花的時候,沈歡從人群中悄悄地退出來,回到座位上摸出一盒煙,推開了樓梯間的門。
沒想到同樣煙癮上身的,還有駱懷安。
煙霧繚繞的狹窄樓梯間里,兩個資深煙鬼猝不及防的相遇,愕然相視一笑。
駱懷安高風亮節,主動開口問:“里面進行到哪一步了?”
沈歡漫不經心地把煙抽出來,隨口答道:“正扔捧花呢?!?/p>
煙塞進嘴里她才意識到糟糕,火機沒帶出來。
駱懷安又問:“你怎么不去搶捧花?”
沈歡嗤笑,“看不出來駱班長還信這個,像您老人家這種三十歲了還沒結婚的都不搶,我一年輕人跟著瞎湊什么熱鬧?!?/p>
兩個人各自心懷鬼胎地沉默了半晌,駱懷安才笑著看她,“沒帶火機就直說,我又不是不借給你?!?/p>
沈歡無奈會意一笑,搖了搖手中的煙盒,“駱班長,那就麻煩您借個火了?!?/p>
一聽借火,老煙民駱懷安習慣性地上前一步遞上火機。
沈歡熟練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細長的薄荷煙,叼到嘴里,笑嘻嘻地湊上來等著駱懷安幫她點火。
駱懷安低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竟一時間有點移不開眼。
她膚色白凈,眉眼疏淡。許是方才宴會上喝了點酒,兩頰顯出薄薄的緋紅。低眉淺笑的時候,睫毛輕顫,梨渦淡淡,整個人有種攝人心魄風情。
沈歡等久了,抬起頭正要催他,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深邃的眼眸中,四目相對,一時間有些微妙的尷尬。
駱懷安眼神閃躲了一下,忽然改變了主意,拿著火機的手縮了回來。
“抽煙是老爺們的消遣,女孩子家抽煙,總歸是不好的,能不抽還是盡量不要抽?!?/p>
駱懷安把自己手里的煙摁滅,雙手一攤,“以身作則,我也不抽了?!?/p>
說著他在口袋里左掏右掏,掏出兩塊薄荷糖,“吃塊糖,可能會舒服一些。”
沈歡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撇嘴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我不吃糖?!?/p>
駱懷安差點沒忍住伸手敲她的腦袋,“矯情個什么勁,說得好像當年檢查內務的時候,被套里枕頭底下藏大白兔的人不是你一樣。”
說著把糖紙剝開,遞到她面前,“必須吃,這是命令。”
沈歡挑眉,無奈接下,“駱班長,人總是會變的,請用發展的眼光看待你的老戰友?!?/p>
駱懷安沒好氣地說:“那你倒是往好的方面發展給我看看,抽煙這樣的臭毛病,也沒見你改掉。反倒是以前你從不怕我的,各種明戀暗戀得心應手,怎么如今見了我卻像耗子見了貓一樣?”
沈歡臉上仍然掛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駱班長,那天您喝多了招我惹我的時候,我就想說,從今往后如果您想跟我敘舊的話,我鞠躬歡迎。只是我建議我們只講戰友情義,不談男女感情?!?/p>
駱懷安瞇起眼睛看著她,“我要是非要跟你談談男女感情呢,尤其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p>
沈歡笑意盈盈,“那我只能說,駱懷安你丫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大***!”
沈歡罵完只覺得心口一陣舒爽,推門拔腿就跑,被駱懷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抵在門上。
兩個人距離極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駱懷安語氣低沉曖昧,“叫誰駱懷安呢?還敢指名道姓地罵我,越發沒大沒小了?!?/p>
他的眼神卻一直落在沈歡的耳朵上。那兩邊耳垂上文著的,分明就是兩個小巧方正的字,“懷”“安”。
沈歡自知躲不掉,反而心下坦然,不閃不躲地由著他去看。
“駱班長,我喜歡你,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兒,您不喜歡我這個事實,我也早就認清了,事到如今,您還想怎么著?”
駱懷安輕笑,“你剛剛教育過我,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我的老戰友。你怎么知道現在的我不喜歡你?”
面對駱懷安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沈歡終于忍無可忍,臉色突變。
“駱懷安,如果你是寂寞空虛,那么***小卡片或者后街紅燈區了解一下。如果你是想成家立業,那就正兒八經去相親,找個合適的人結婚。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開玩笑。”
駱懷安臉色也沉下來,嘆了口氣,放開沈歡,“相親沒用,說了你肯定不信,不管我相多少回親,都沒有人能比得上你?!?/p>
他倚在樓梯上,自言自語般重復了一遍,“真的,這么多年了,沒有人能比得上那個小丫頭?!?/p>
沈歡心弦微動,一時間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要說這么多年之后的重逢,心里沒有點幻想和期待,那是騙人的。但她又真的不希望駱懷安因為愛情之外別的原因接近她。
感動,愧疚,寂寞,饑不擇食,退而求其次。在沈歡心里,任何一種原因都是對她十年執著的褻瀆。
畢竟愛情于她,最重要的便是寧缺毋濫。
2
自從“沈歡苦戀駱懷安十年,駱懷安苦等沈歡七年”的八卦一傳開,反應最激烈人的是沈川。
雖然這幾年駱懷安以“關愛獨自在異國他鄉漂泊的老兵”為理由,暗地里托他給沈歡寄了不少東西。
但是或許是駱懷安“虐兵太狠以至于心懷愧疚的老班長”架勢,拿捏得太到位,號稱最擅長洞察人心的沈川竟沒有想到,一向耀武揚威眼高于頂的大尾巴狼駱懷安,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小妹夫。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一時間有些喜不自勝,瞬間翻身做大,一口一個“懷安妹夫”叫得無比順口,同時忍不住感慨這個從小到***煩不斷的表妹,總算是給他爭了一回臉。
與沈川的歡天喜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沈歡的一籌莫展。長這么大,一向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的沈歡,頭一回想把自己藏起來,做只不聞不問消極逃避的鴕鳥。
無奈圈子就那么大點兒,今天沈川、陸佳回門宴,明天程言樟、宋柔生閨女擺酒席,兩個人碰面也是實在難免。每每都會被沈川等不懷好意者起哄調侃,說駱營長一世英名,沒想到最后竟栽在自己的兵手里。真是陰溝里翻船,防不勝防,令人唏噓。
而駱懷安也難得好脾氣一回,不急不惱,任由他們開玩笑,整個人像脫胎換骨升華入定了一般,只是全程跟著沈歡。走到哪兒跟到哪兒,一言不發,寸步不離。
起初沈歡還勉強維持著表面上的淡定,客客氣氣地用商量的口氣說:“能不能leavmealone(離我遠點)。”后來被他磨得也實在是沒了脾氣,便任由他一直跟著。
沈歡本來想轉身跟駱懷安說她可以自己打車回家,沒想到一走神間,腳下一歪,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向前撲過去,被駱懷安一把摟住。
定了定神,沈歡掙了幾下想推開他,他卻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來,“小丫頭,上來,我背你。”
聽到這句話,沈歡眼圈一紅,原地愣了一下,竟沒有再猶豫,順從地趴到駱懷安背上。
第一次遇到駱懷安,是沈歡十六歲那年的寒假。
爸媽把沈歡送到沈川家小住,原本說好地讓難得休假的表哥好好輔導一下功課,沈川卻偷偷帶著她去KTV參加駱懷安的生日會。
在一堆大院子弟中,沈歡年紀最小,又是外來人,所以并不起眼。尤其是比著宋柔、陸佳這樣飛揚跋扈的,沈歡更顯得安靜內斂,甚至是默默無聞。
幾杯酒下肚,重色輕妹的沈川已經開始舌頭打結,話都說不太清,只知道傻呵呵地圍著陸佳轉,已然忘記了自己出門時還帶了個人生地不熟的妹妹。
百無聊賴的沈歡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氣泡果汁打發時間,喝飽了便蜷縮在沙發一角打盹兒。直到沈歡迷迷糊糊地被駱懷安搖醒,她揉揉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才發現時間已是半夜,生日會已經結束,她家模范表哥沈川早就不見了蹤影。
駱懷安的臉隱在昏暗的燈光下,他朝沈歡伸出一只手,聲音溫柔而模糊,像冬日里哈在玻璃上的一口熱氣,“小丫頭,別怕,我叫駱懷安,是沈川的鐵哥們兒。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叫我表哥。來,我送你回家。”
駱懷安的手指白凈修長,骨節分明。鬼使神差般,沈歡下意識地選擇相信駱懷安,毫無防備地點點頭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睡眼惺忪地由著他給她戴上手套,又用圍巾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只有露了兩個眼睛在外面。
冬夜里的風涼得刺骨,他們在路邊等了十幾分鐘都沒有看到出租車的影子,于是決定干脆走路回家。沒走多遠,沈歡便凍得瑟瑟發抖,人幾乎有些站不穩。
駱懷安二話不說,在她面前蹲下來,“小丫頭,上來,我背你?!?/p>
那是沈歡記事以來,第一次被男生背著。駱懷安腳步踏實穩重,沈歡雙臂環著他的脖子,趴在他寬闊而溫暖的背上。
沈歡敏感地分辨出駱懷安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氣,淺淺地縈繞在她的鼻息間,不知是沐浴露還是洗衣液的氣味兒,亦或是香水的味道。
走在天寒地凍的馬路上,沈歡只覺得自己圍巾下面的臉越來越熱得發燙,熱氣混著香氣熏得她腦袋暈暈乎乎地,莫名覺得他們應該聊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駱表哥,剛才你唱軍歌真好聽,能不能再唱一首給我聽?”
駱懷安發出爽朗的笑聲,口中吐出大團大團的白氣,“好啊,沒問題,這可難不倒我。唱軍歌,我們是***的?!?/p>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沈歡仍然記得當時駱懷安唱的是《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像自帶混響般,每一句歌詞都深深地撞進她的心里,撞得她心跳如雷。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一首唱完,沈歡連連叫好,駱懷安回頭笑她:“這么喜歡軍歌,等你滿了十七周歲,跟沈伯伯說一聲,去我們部隊當兵。到時候我教你唱,包你唱個夠。”
就是因為駱懷安這句話,從小立志去英國留學,從未想過自己會跟部隊扯上半點關系的沈歡,第二年高中未畢業便義無反顧地休學入伍,成了駱懷安手下的小戰士。
3
比起十年前,駱懷安壯實了許多,腳步更加扎實有力,不急不緩。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十六歲,還沒有成年。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個小姑娘,就算對我有什么心思也只是小孩子家的一時興起,所以我一直沒有當真。幾年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p>
沈歡紅著眼睛,“乍一聽還以為你是地下革命工作者,黑燈瞎火地跟我在這對暗號呢。按照你這抒情的節奏,我是不是應該應景地接一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p>
駱懷安發出輕笑,“暗號正確,是自己的同志沒錯,可以開始交換情報了。”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駱懷安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小歡,對不起,這些年,都是我不好?!?/p>
沈歡悶悶地說:“駱懷安,你不必說對不起。表哥都跟我說了,你每年都托他給我寄生日禮物,每年冬天我收到的圍巾手套和羊毛襪也是你給我寄的吧,特別軟特別暖和。還有羊肉火鍋底料,這些你為什么一直都不讓我知道?
“就算你學習雷鋒做好事不留姓名,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我表哥,搞得這些年我一直對他感恩戴德。”
駱懷安笑了,“誰寄的并不重要,讓你吃飽穿暖才是最要緊的。萬一你心里還記著我的仇,知道是我給的東西,就賭氣不肯用不肯吃,餓壞了凍壞了怎么辦?”
沈歡哽咽,“駱懷安,這些年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你回心轉意,我一直都在指望我自己回心轉意。指望我自己哪天早上醒來,一睜開眼睛,突然發現我不再愛你了。
“看到你照片的時候,心跳平穩,跟別人談論起你的時候,語氣如常。但是我特別沒出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那么愛你?!?/p>
沈歡把頭埋進駱懷安的脖子里,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來。
感覺到脖子上一片濕漉漉的駱懷安瞬間無措,訓練場上罵起兵來能口吐黑蓮花的駱營長,此時卻滾車轱轆般來來***都只有兩句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p>
沈歡哭得稀里嘩啦,吸著鼻涕說:“駱懷安,你還記不記得,我入伍之后你教我的第一首軍歌?后來我一個人在英國的時候,每次想你了,都會唱那首歌?!?/p>
駱懷安點點頭,“當然記得,《我的老班長》?!?/p>
沈歡輕聲唱,“我的老班長,你現在過得怎么樣……這些年班長你成家了嗎?嫂子她長得是什么模樣?能不能寄給我一張你倆的結婚相,讓我祝福你們夫妻恩愛久長……”
她嗓子沙啞,“從前每次唱,我從來不敢唱這幾句。因為我根本不敢去想,不管何時何地,一想到你要結婚而新娘不是我這件事情,我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p>
駱懷安把沈歡放到路邊的長椅上,把她圈進懷里,安撫著拍拍她的背。
等她慢慢安靜下來,駱懷安突然單膝跪地,握著她的手沉聲問:“小歡,那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嗎?”
沈歡剛剛平息的眼淚瞬間又如雨下,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只是毫不猶豫地拼命點頭,一直點頭。
4
結婚之后沈歡的第一個生日,駱懷安終于不用再假借沈川之手,可以名正言順地當面給她送上生日禮物,卻不巧在生日前幾天接到命令,部隊要進行實戰演習,必須提前結束休假,立即歸隊。
駱懷安是在晚飯時分接到上級***通知的,彼時他老人家正在餐桌上,卷著袖子對沈歡進行“憶苦思甜”主題教育。
起因是沈歡在英國生活了許多年,沾染了一身飽受駱懷安詬病的資本主義腐朽生活做派。只要不是忙得四腳朝天,沈歡每天下午四點鐘,雷打不動地出現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今天玫瑰普洱配芒果慕斯,明天抹茶拿鐵配榛果蛋糕,有滋有味地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時光。
然而有聲有色的下午茶總要付出代價,沈歡為了保持身材,晚上回到家面對駱懷安辛辛苦苦做的晚飯時,通常只會在他滿懷期待地注視下,象征性地喝一碗白粥,最多再夾幾片青菜葉子,然后默默地放下筷子說一句,“我飽了,你繼續吃,多吃點。記住,自己做的飯,哭著也要吃完?!?/p>
最后的結果就是,結婚僅僅三個月,駱營長光榮長胖了十斤,突如其來的“幸福肥”讓原本曲線分明的六塊腹肌,大有渾然呈一體的趨勢。
駱懷安咬牙切齒,“我告訴你,一天是我的兵,一輩子都是我的兵,我必須對你的思想教育負責。不管你去什么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喝了什么洋墨水,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不能丟,不能貪圖享受,堅決反對享樂主義……”
沈歡窩在沙發上翻白眼,“我為什么要改掉喝下午茶的習慣,我又不是喝不起。我憑本事賺的錢,憑本事貪圖享受,憑本事腐朽糜爛,哪里不對嗎?”
掛了***之后,駱懷安長嘆一口氣,“得,野外封閉演習,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歸隊,這下想管你都管不到了?!?/p>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沈歡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識地坐直,眉頭微皺,“這么急,都怪我太懶了,沒有想到提前幫你收拾東西。”
她說著起身走進臥室,一邊嘴里不緊不慢地囑咐著,另一邊手上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行李。
“貼身衣物必須多帶幾套,免得忙起來沒有時間換洗。這兩本書也帶上,無聊的時候可以翻一翻。胖大海給你放包里,你嗓子要是不舒服,就記得用這個泡水喝。還有,我前幾天買了幾包特產,你帶著去分給戰友和戰士們?!?/p>
駱懷安從身后環抱住她,輕輕啃了幾下她的耳朵,“好好好,是是是,都聽你的。小歡,本來說好陪你過生日的,這下就只能提前把生日禮物送給你了?!?/p>
沈歡知道駱懷安他老人家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但是她做夢都沒想到他一不送花,二不買包,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來了一本他親手抄的《詩經》。
封面是姜黃的提花絹布,整書用棉線裝訂,古樸典雅。內頁是端正工整的鋼筆正楷寫在熟宣上,每一頁的右上角都寫著一句,“一世歡顏與君安?!?/p>
如果忽略扉頁上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駱懷安敬贈”,這應該是本堪稱完美的《詩經》手抄本。
沈歡無比寶貝地把書抱在懷里,咧嘴一笑,眼睛里有淚光閃動,“一世歡顏與君安,你還記得?!?/p>
駱懷安得意一笑,“這輩子唯一一次有人用這么文藝又肉麻的方式向我表白,我怎么敢不記得?銘記在心,念念不忘?!?/p>
說著晃了晃手中的另一本《詩經》,“當年我沒收的你這本,就送給我吧,也好時刻給我自己提個醒。前幾天陸佳教了我一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拒絕一時爽,追妻火葬場。”
沈歡氣急敗壞地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不許胡說,什么火葬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p>
駱懷安大笑著把沈歡橫抱起來,連轉了幾個圈。
沈歡把駱懷安送到門口,他突然筆直站定,干凈利落地敬了個軍禮。
“駱太太,我代表中國人民***第X集團軍X旅正式通知你,你即將和編號為‘駱懷安’的小星球失聯。具體原因,執行公務?;謴吐摻j時間,待定。”
沈歡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忍不住抬手幫他整了整軍裝衣領,“快去吧,路上小心。”
駱懷安順勢把她摟進懷里,低頭深深一吻,“照顧好自己,乖乖地等我回家?!?/p>
沈歡倚在門框上,看著駱懷安漸行漸遠的背影。
“一世歡顏與君安”,她十年執著,畢生所求,有此足矣。
作者:趙花生
標題:《心悅君兮:一世歡顏與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