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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數月,度日如年。
身邊只一鳳蘭丫頭,朝夕相對,倒是磨出了幾分情意,知她卻非心腸歹毒之人。如此一來,我才放心交心一二。
大娘子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女兒,悲慟與日俱增,便也顧不上和馮娘子爭強斗勝,就連管家之權也旁落妾室。
馮娘子除了料理江府上下大小事宜,還有更看重的事,那便是一個月后,兒子江玉鵬的科考。
1
馮娘子雖已年近三十又五,但仍舊身材纖瘦,膚如凝脂,楚腰蠐領,頸白似蝤蠐,身輕欲倚風,看上去著實要比實際年紀稚嫩許多。
馮娘子雖年紀尚輕,但處事管家能力卻并不在大娘子之下。不過數月,府中不僅事事井井有條,連吃穿用度的開支也精簡許多。
瞧見馮娘子竟有這般才華,父親喜不自禁,當著眾人的面,連連夸贊自己的枕邊人:“人人都說大娘子持家有方,卻不成想,我江家皆是這般能擔大事之人。”
“老爺過獎了,妾身也是江家的一份子,理應盡力而為。”
馮娘子親自斟茶,嘴角略揚了揚。
大娘子兀自把頭偏向一邊,只與老太太四目相對,故意不去看馮娘子搔首弄姿。
斜眼一瞟,我恰好看見馮娘子腰間圍著的桃紅鑲金圍腰,掩映在鵝黃的對襟旋襖中,隱隱約約,卻又格外晃眼。這份逾越了尊卑地位的華麗,想必大娘子方才也已經看到。
老太太瞧出了其中門道,忙岔開話題:“府中數日凋敝,實在不利于興旺。不如趁著官家壽辰之際,為玉鵬求一門婚事,也正好充盈府邸。”
“母親說的極是,古人常言成家立業,先成家,后立業,方能了卻心里牽掛,也好讓玉鵬能更靜心準備科考。”父親應和,心領神會地與馮娘子交換了些許眼色,臉上并不見絲毫意外之喜。
馮娘子低著頭,佯裝謙虛,卻句句早有準備:“勞煩母親牽掛鵬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配哪家女兒,自有母親和主君定奪。”
不等老太太考慮回答,父親卻身形一激靈,裝作恍然大悟:“聽聞,城東吳老太師家的孫女已經到了及笄年紀,才情、容貌都很出眾,不如……”
“真不知道是主君在癡心妄想,還是馮娘子妄自高攀吶?那吳太師府乃是官至正一品的顯赫世家,即便如今已經不涉及朝政,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家的女兒豈能看得上區區一個妾室的兒子?”
父親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娘子便橫加打斷,冷笑諷刺,毫不避諱。
馮娘子聽到這樣的話,自是坐不住,扯著手中的蝴蝶帕子往肚子上一拍,嗓音微抬:“大娘子說得有理,鵬兒攤上我這么一個出身莊戶的娘,自是不敢求高看。可鵬兒生在江家,雖不是嫡出,但也是長子,就算看在老太太和老爺的面兒上,太師府也興許給得幾分面子。”
“可別說我的面子吧,五品侍郎和堂堂太師,怎的能相比?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老太太粗粗地喘了兩口氣,連著咳嗽三聲,扶著鳩頭杖急急地悶哼,旁邊的李嬤嬤趕緊用手在背后輕一下重一下摩挲。
“他日科考,若鵬兒高中,不僅光耀門楣,得官家封個一官半職也是情理之中。縱使是太師家的孫女,怎么就娶不得了……”馮娘子的聲音細小,像是只對著父親說悄悄話,眼角瞥了一下坐在堂中央的老太太,趕緊捂住了嘴巴。
大娘子聽了一嘴,本不想生事,卻瞧見馮娘子低頭整理長裙,將繡著祥云圖案的圍腰外露,胸前的褙子花團錦簇,忍不住低語咒罵了一句“妖精”。
眼瞧著老太太氣順了,大娘子偏又陰陽怪氣。
“你兒子若都能高中,那市井小民便也能入朝當官了!”
“你!大娘子自己沒有兒子,便要詛咒我的兒子嗎?虧得你可是當家主母。”
馮娘子緊跟著懟了回去,沒叫大娘子占據半點便宜。
父親趕緊伸手去拉馮娘子的裙角,言外之意,少說兩句,老太太和晚輩們還在場呢。
父親疼愛馮娘子,不顧其出身低廉,直至懷孕顯肚子,方才帶進江家,硬是逼著大娘子喝了她的妾室茶。江玉鵬雖是庶出,卻得以從小養在親生母親身邊,這是江甫塵沒有的待遇。
李嬤嬤將點好的茶放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雙手捧著黑瓷碗,氣定神閑吹氣試試溫度,抬眼看了片刻坐在右側的江玉鵬,這才慢慢抿了一小口熱茶。
“臨安蘇家倒是與我們江家祖上交好,其當家主君承襲司路參軍之位,與我們家倒也般配。家中女兒三個,一個為正妻所生,其余兩個皆是妾室所養。”
父親一聽,忙問:“三個女兒品性如何?”
大娘子接過話茬,道:“主君,你還是直接問問那妾室生的兩個丫頭吧!嫡出的掌上明珠怎能愿意嫁給……”
“嫡出怎么了,大娘子不要總拿嫡庶壓人,江家兩個女兒倒是嫡出血脈,不也鬧得自相殘殺?此事惹得滿城風雨,如今,有何臉面頤指氣使?”
我很詫異,將手中的茶碗在空中停頓許久。
早前,我剛進府時,不見得馮娘子敢直接頂撞當家主母,更多時候是敢怒不敢言。就連大姑娘的喪禮,即便她擠不出眼淚,也還是揉得雙眼通紅勸大娘子節哀。
自從老太太將管家之權交予馮娘子,囂張氣焰便是每日愈盛。
眼下,見大娘子兩個女兒失勢,每每晨省或是用膳,總歸是要含沙射影兩句,隱忍多年,終于揚眉吐氣。
兩個女人一臺戲,父親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爭執了半天,卻始終不見當事人江玉鵬說話。
我扭過頭去看,江玉鵬臉上也無風雨也無晴,仿佛此事與自己無關。眼瞼低垂,兩只手端正地齊齊放在膝蓋上,素青色的長衫更襯得風流韻致。
“三哥哥呢,可有中意之人?”
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嚇得江玉鵬虎軀一震,忙看了我一眼,又審視了在場的諸位家長,思忖良久,方斷斷續續開口。
“我……我倒是以為,好男兒方在求取功名后,再談婚嫁。至于求取哪家姑娘,全聽祖母和父母定奪。”
大抵是過于出乎意料,在場所有人都微怔。平日出入煙花柳巷的江玉鵬何時生出這等寬闊明朗的心胸,儼然一副建功立業的堅決模樣。
馮娘子心滿意足地點頭,昂首挺胸,故意將身子正了正,狠狠剜了大娘子一眼。
我的右邊坐著的恰好是江甫塵,一直沉默不語,見江玉鵬說了這樣一句冠冕堂皇的話,竟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三哥哥好氣魄!狀元榜眼想必是囊中取物,提前恭祝了!”
說著,便做了一個恭賀的手勢,江玉鵬只得尷尬地回禮謝過。
過了官家壽辰后,不知怎的,父親和馮娘子便張羅媒人果真去蘇家提了親,求娶對象竟然還是蘇家嫡出女兒蘇錦。
定親事宜比我想象中順利,原先固執求取功名的江玉鵬一言不發,盡管隨著馮娘子安排。
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不知情,就連八面玲瓏的鳳蘭丫頭也聽不到半點風聲。
2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卻隱約聽到外面有人在大呼小叫。
“鳳蘭,可是出什么事兒了?”我半靠在床上,將厚厚的被子掖了掖,猜測許是自己夜長夢多聽錯了。
鳳蘭匆忙朝我走來,將燒著炭火的爐子重新整理,又將凍僵的手重新塞回到衣袖中,細眉微挑,低聲稟告:“姑娘,院子里且鬧著呢,聽聞是三哥兒在外面養了一個外室。”
侯門貴胄家的公子瞞著家長在外面養外室,這本不是新鮮事。
有些外室雖出身寒門,但身世清白,也勉強算好人家的女兒。而有些外室,則如我的小娘一樣,出身低賤,或是娼妓,或是丫鬟,只做貴公子***賞玩。幸運的,得一妾室名分;多是不幸的,扔幾兩碎銀,若胡攪蠻纏,找人牙子再行發賣。
這樣的事情,在汴京城中屢見不鮮。只是,大半夜鬧到家里的,卻是頭一回聽說。
“怎的會鬧到家里來?求名分?”
我心中不解,若為了求名分,潑辣些的娘子會挑光天白日,跪倒在江家門口撒潑打諢,故意叫對方下不來臺面,如此求財求名分,興許有些把握。
卻是大半夜來鬧,沒人做見證不說,若被主人打暈發賣了也沒處找人救命。
鳳蘭上前兩步,瞧見窗戶上并無人影,方才細細道來:“姑娘有所不知,三哥兒的外室死了!肚中已有孩兒,眼瞅著就要足月出生,卻……卻被人硬生生悶死了……伺候的丫鬟起夜侍奉,發現主人臉朝地躺在地上,這才發現不對勁,趕緊報了官。現下院中,都是府衙的官兵呢!”
“官兵?那外室死了,來江家做什么?捉人還是問話?”
我一邊說,一邊下床穿鞋。
鳳蘭手腳利落,將一件藕荷色月影白絨袍為我披上,把放有火炭的暖手爐迅速遞上來,扶著我便往外走。
大抵是住處過于偏僻,除了能看到前院螢螢點點的火光,連人影也叫枯枝敗葉擋住了。
“前院都有何人在?”
“據我所知,幾乎都在。官兵們要將三哥兒帶去衙門,但馮娘子死活不準,癱坐在地抱著三哥兒的腿不撒手,哭鼻子抹眼淚,老太太很是頭疼。”
若是只有家中長輩在,小輩堂而皇之參與便是失了禮數,更會叫人抓住把柄數落我沒教養。因此,我只好先向身邊的鳳蘭丫頭打聽。
數月相處下來,我便已經有幾分了解,鳳蘭心思純良,但呆笨遲鈍,平日里除了喜好吃睡,便就是與人打聽八卦,府中大事小情,我有一大半是從她嘴里聽來的,真假不知,但著實有趣。
看她眼睛滴溜溜朝著前院轉,恨不得將半個身子傾出門外,我便能猜到,這丫頭的八卦心思又犯癮了。
“走,我們也去瞧瞧!”
鳳蘭如愿以償地點點頭,沒有主人家的愁眉苦臉,小丫頭更像是看熱鬧似的好奇心。
果然,馮娘子再不似平日里的珠圍翠繞,此刻襟襖半敞,露出白色中衣。應是著急忙慌失了分寸,竟只穿著一雙素色弓鞋癱坐在地,其中一只腳的鞋還散落在父親腳邊。
“一定是弄錯了,我鵬兒后日就科考了,一直在家本分讀書,怎會出去行茍且之事?”馮娘子哭訴,不停地把江玉鵬往屋子里推,任憑父親拉扯勸說也無用。
老太太一看就是剛來不久,嬤嬤不停地替老太太整理襟襖,免得風寒受涼。
“玉鵬養外室是真,如今外室無故枉死,他自是脫不了干系。至于是罪過,還是誤會,官家腳下,豈有冤情?”老太太當著幾位官兵的面,故意將話說得義正言辭,飽含對當今圣上的信賴與敬意。
聽到老太太的命令,馮娘子方才戀戀不舍地松手,在貼身女使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閃著一雙通紅微腫的核桃眼:“鵬兒,你不要怕,若是那***與你不相干,你就老實講,天子腳下,自有王法!為娘只管給你預備科考需要的吃穿用度,咱們吶,定能考取功名!”
眼看著江玉鵬被帶走,馮娘子由嗚咽聲轉為大聲疾呼。
“哎呀,叫喊什么,我還沒死呢!大半夜的,叫人聽見了,像什么樣子!”
父親厲聲訓斥,將馮娘子即將喊出口的“鵬兒”二字嚇回了肚子。
江甫塵自然也來了,不似之前的沉默,在眾人都低頭不語時,竟孤自抬手拍拍打哈欠的嘴:“沒意思,不如我的夢有趣。”
父親顯而易見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沒數落什么狠話。
江甫塵在江家與我一樣人微言輕,于是便覺得與他格外親近,即便是這樣不合時宜的玩笑,聽著也著實有幾分喜感。
興許是瞧見了我嘴角上揚,江甫塵面對著我愣了半天,微勾唇角,臉色通紅。后退兩步朝著自己的天潤堂低頭走去。
有一陣細小的緊張感在我胸口堵塞。我微微別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鳳蘭丫頭,她并未注意到江甫塵的微表情,眼下饒有興致地盯著大娘子。
我順眼一看,大娘子毫無睡意,站姿雅靜,謙卑有禮,雖是半夜,卻仍舊穿戴整齊,絲毫不失江家主母的風范。
大娘子冷眼瞧著馮娘子哭哭啼啼,故作唉聲嘆氣:“哎,竟養了一個娼妓做外室,若不是今晚鬧開了,我們竟都蒙在鼓里。光耀門楣還沒見著,有辱家門卻毫不夸張,如今能不能進考場還兩說。”
馮娘子的臉色越發精彩,想當眾發怒破口大罵,少了幾分底氣;想在父親面前撒嬌扮楚楚可憐,缺了幾分把握。猶猶豫豫,只能咬牙切齒,怒目相對。
大娘子主動上前,和李嬤嬤一起攙扶老太太回了后院,腳步輕快,神清氣爽。
婦人間的愛恨很簡單,往往是我略勝一籌便春風得意,若敵人有倒懸之危,不亞于給自己的局面錦上添花。
“明日就給你在院子里搭個棚子,足夠你圍觀奇聞逸事!”
我將鳳蘭丫頭耷拉在后肩的辮子輕輕一扯,方讓她晃過神,不好意思地低頭淺笑,陪著我回了夕顏齋。與其說是我去前院一探究竟,倒不如說是遂了這丫頭的好奇心。
回屋后,鳳蘭的興頭慢慢淡去,于內室替我鋪好被褥,又小心翼翼地鉆回了自己外室的床上。
不等我睡著,便已經能聽到她泛濫的輕鼾。
3
次日一早,難得的和煦陽光,鳳蘭同我在門前的花園中賞花漫步。
初進府時見到的繡球已經敗了,換了旁邊的紅梅香氣四溢。
小橋的西北角是一片蔥蔥蘢蘢的湘妃竹林,映著一條花磚小道徑直通向江家后門,左右各一守門家丁,謹防小偷竊賊旁走捷徑。
聽鳳蘭丫頭介紹,江家還有一處極小的偏門。
湘妃竹林的東北角,臨水而立,狹窄逼仄,走到盡頭,撥開叢生雜草,方能發現一處舊鎖纏繞的小門,橫豎只能容一人通過,因此早已廢棄。
平日里,我們主仆二人很少來竹林閑散,尤其是冬日肅風寒雪,這處小角落更顯凄清恐怖。
今日信步及此,陡然發現銹跡斑斑的鎖鏈竟已經被人撬開,荒蕪的黃草被隱約踏出一條小路。
鳳蘭丫頭的眼力勁兒遠勝于我,竟發現那鎖鏈并非蠻力所致,乃是用鑰匙戳進鎖眼,順理成章開了門。小丫頭張大嘴巴,左右草叢仔細瞧瞧,并沒發現可疑之人。
“姑娘,此事要不要稟告老爺?”鳳蘭將一串厚重生銹的鐵鏈放在手心,晃動間發出冰冷凄厲的聲響。
我的手碰到銹跡斑斑的鎖鏈,刺骨的寒意促使我趕緊縮回了手:“稟告老爺什么呢?有賊?”
無憑無據,只用猜測論斷,實在愚蠢。
家中本就無人與我親近,只憑一把被打開的鎖,便走而告之家中進賊了,倘若果真如此,倒也罷了;若是虛驚一場,老太太等人又該如何議論。
鳳蘭知我躊躇,眼前一亮,生出一妙計,趕緊附在我耳邊仔細籌劃。
臘月的傍晚,天色等不到用膳便黑了大半。
仔細瞧著那狹小偏僻的舊門,既是用鑰匙從里面打開出門的,到了日暮時分,也許會再次偷偷返回。
“姑娘,你聽,有動靜了!”
熟悉的冰冷鎖鏈聲,輕緩小心的腳步聲,撥開干枯荒蕪的雜草聲……
“誰,是誰在那里?”
我伸長了脖子慢慢朝著東北角踱步,鳳蘭拿著浣衣的棒槌跟在我身后。
主仆二人貓著身子,一步步走過小橋,踏上花磚小道,心驚膽戰向前半寸半寸地挪。
“是我!”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應聲而來,待對方鉆出了小竹林,將半個身子映襯在月光下,我才大驚失色:“江甫塵!”
“五哥兒,怎么是你!”鳳蘭也叫出了聲音。江甫塵趕緊作出“噓”的手勢,示意我們不要大聲喧嘩。
“此處恐有耳目,可否移步四姑娘的房中說話?”
我稍微一愣,嘴巴微張,卻忘了要說的話。按照禮節,他理應尊稱我四姐姐,卻隨著旁人稱為四姑娘,生分,卻又曖昧。
江甫塵扭頭看了一眼我縮在小橋對面的屋子。我若有所思地點頭同意,第一次將江甫塵請進了房中。鳳蘭原在左右侍奉茶水,江甫塵卻借口想吃蓮蓉甘露酥,便差遣了鳳蘭去廚房拿。
“五……五弟弟,何故從那里回來,怎的不走正門?”
我第一次這么稱呼家中兄弟,總歸有些陌生別扭,好在江甫塵并不在意,順著我的眼睛也看了一眼竹林的東北角。
“你猜我去哪兒了?”
“哪兒?”
江甫塵快人快語,不與我繞彎子,直接告訴我,他之所以瞞著別人溜出江家,乃是去了芙蓉巷。
“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江玉鵬的外室就養在芙蓉巷!”
“你從何處知曉的?”
“呵呵,江玉鵬平日風花雪月慣了,不用刻意打聽,他房中的女使便也是知道的。我猜你想問,我為何去芙蓉巷?”江甫塵一針見血,我佯裝用手帕擦拭下巴,實則掩蓋心中昭然若揭的那點心思。
“你……你既然知道,還賣什么關子!”
江甫塵側身坐著,將左胳膊搭在桌子上,盯著地磚,目不轉睛:“我是跟著大娘子去的,早上見她偷偷摸摸從后門出去,瞧著很是蹊蹺。我不敢直接尾隨,怕被家丁瞧見了打小報告。還好我知道這處小門的秘密,一路跟著,便到了芙蓉巷,進了一間黑磚連門長院。”
“大娘子?你……瞧見什么了?”我追問道。
“啥也沒瞧見,待大娘子走后,我方才鉆進屋子,兩小間正正方方的屋子,一片狼籍,明顯被人翻找過。”
江甫塵猛地站起身,眼神瞥向門口,不再繼續往下說,我循跡望去,鳳蘭丫頭端著一盤芙蓉甘露酥,直直地躲在門邊側耳傾聽。
“躲在那里做什么,來了也不知道吭聲。”我清了清嗓音,朝著門口厲聲訓斥。
鳳蘭這才躡手躡腳地跨進門,將一盤糕點慢悠悠擺在桌上,抬頭瞧著我的眼色,懦懦然退了出去。
“你接著說,還在芙蓉巷發現了什么?”
江甫塵很掃興地搖搖頭,將一整塊芙蓉酥仰頭放進嘴巴里,說話不清不楚:“不說了,你這里也并不是十分安全。”
江甫塵轉身就要踏出門,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我趕緊脫口而出一句:“你信不過我的丫頭,為何還要將這些與我說,就不怕我也向大娘子打小報告?”
江甫塵嘴角得意,扭過半個身子:“我們是一種人,你不會出賣我的。”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我低頭一瞥,瞧見桌上“芙蓉巷”三個字。江甫塵何時用手指沾了茶水寫字,我竟渾然沒有察覺。
鳳蘭丫頭站在我身后替我梳洗,將換下來的褙子掛在屏風后面,撅著嘴,一言不發。
“怎么,生氣了?生的哪門子氣呢?”我故作疑惑,接過木梳自顧自梳頭。
鳳蘭丫頭賭氣地跺了一腳:“哼,五哥兒不信我!姑娘是不是也信不過我?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看五哥兒說得正興起,不敢打擾。我這么說,姑娘定是不信……”
“我信。你若是奸細,我何至于這般安生?大娘子也好,馮娘子也罷,若真真都不想容我,只管在父親枕邊說兩句便可,何至于利用一個丫鬟使心機。我原就不是江家的貴女,父親也絕不會為我與人反目。”
此話,句句是真,打從進府第一天,我便知道自己無一人寵愛,只愿謹小慎微,安穩度日。我料想自己與二位娘子并無恩怨利益,所用丫鬟資質遲鈍貪懶,許是他人看不上才送來的。
江甫塵不是信不過鳳蘭,許是信不過江家上下任何人。
既然如此,又為何與我交心,所謂“一種人”又是何意。
4
鳳蘭幫我弄到了一套家丁的衣物,換上后,我問她可否以假亂真。
鳳蘭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姑娘實在不適合女扮男裝,像套著木桶的土豆,瞧著實在別扭。這樣出門,反而引人注目。”
我對著鏡子左右瞧瞧,屬實不像樣子。干脆換上了鳳蘭的一身素衣,換上螺髻,配以流蘇,檀槽交泰。這下,總算有幾分侯門女使模樣。
鳳蘭掩護我從偏門出去了,好在我不是汴京長大,很多人見我臉生,加上丫鬟服飾,更加辨不出身份。
出了門,便是鬧市,人來人往,不勝歡喜。
江甫塵早就斷定我會循著桌上的字溜出門,竟然已經在偏門旁邊的茶館歇息,見我碎步前來,趕忙迎了上來。與我的小心翼翼不同,他仍舊著平時公子裝扮,神色自若。
相比之下,我確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
芙蓉巷離江府不過一二里,和江玉鵬讀書的私塾隔著兩條小路。
我的頭剛探出巷子口,便被江甫塵一把拽了回來,背靠城墻,與他貼面而立。他將我的頭用手掰向一側,許久后方放開手,與我隔開一尺遠。
我的臉一紅,將系在腰間的荷包死攥。
江甫塵沒察覺我的羞澀,指著剛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的一位清麗婀娜的女使背影,道:“那是蘇家大小姐蘇錦身邊的貼身女使。”
我抬眼望去,正碰上那女使回眸一笑,模樣俏麗水靈,瞧著比鳳蘭年長幾歲。
江甫塵接著說話:“瞧見沒有,她是從江玉鵬外室的院子里出來的。”
江甫塵的話讓我很訝異,蘇家嫡女蘇錦雖然已經與江玉鵬定了親,但終究還未過門,怎的能擅自派貼身女使親近外室瓦舍。且不說叫旁人見著會壞了蘇家教養名聲,就是只叫馮娘子知道,也定然覺得媳婦手太長,引得婆媳難為。
眼下,江玉鵬的外室死亡一事,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低調審理,汴京城中只在少數公子哥兒中間流傳,且近幾日科考,便是公子們,也無暇顧及旁人流言。
那么,這件事怎的這么快就傳入蘇家了,見那女使神色平靜,不見慌亂,并不似只是來尋常視察。況且,三哥外室韻娘的尸體早就送由仵作殮驗,此時的院子中應是空無一人。
“跟上!”
江甫塵應聲而道,不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拽住手偷偷跟在蘇家女使的身后。
彎過四五道小巷子,終于見得那女使在一客棧后門停下,左右前后,打量幾遍,才終于揮手示意藏在大樹下的婦人露面。
其人不是旁人,而正是之前江甫塵跟蹤的大娘子。
我們離得遠,聽不真切二人具體說什么,只清晰聽得大娘子臨走前,聲音微抬:“記住了,一定藏好!”
我與江甫塵相視一驚,忙將身子繼續隱入客棧拐角。
等我們到家入膳時,大娘子已經換了一身碧色暗紋長衣,頭頂的珠釵與乳白襟襖相互輝映,襯出幾分嬌媚。
科考已然結束,距離放榜還有一些日子。江玉鵬仍舊被關押在府衙,科考一事終是無緣。
馮娘子無心用膳,連著幾日的傷心已然叫臉色十分憔悴,宛如白紙,慘白冷冽。
我瞧了一眼江甫塵,佯裝客氣地朝大娘子正色道:“瞧著母親今日神采奕奕,難不成遇著什么好事了?”
馮娘子抬頭看了看我,撇著眼睛看著大娘子喘了一口怒意的粗氣。
“倒也算是好事,主君今日托人去衙門打聽了,玉鵬過幾日便能出來了,那外室被證實是半夜喘疾復發,一口氣沒緩過來,便歸西了。”
“哎,真是可惜,兩條人命呢!”江甫塵放下筷子,長嘆一口氣,搖頭低語。
大娘子愣了愣,低著頭柔聲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食不言寢不語。”江甫塵本只做閑話家常,卻落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境地。
大娘子不允江甫塵胡亂說話,自己卻在喝了兩口濃湯后,扭頭看著老太太淺笑:“明日,玉鵬便能回家了,不如趁著這個時機,將他與蘇家姑娘的婚事辦了,也只當作沖喜去去霉氣。”
馮娘子很驚訝地順眼瞧去,入府十余載,幾時見她對鵬兒的事情如此上心。
前些日子官兵來抓人,還見她小人得志,如今不過過去幾日,倒故意表現賢惠。馮娘子的眼白翻到了天上,張開了嘴正準備爭搶什么,卻被老太太搶了先。
“確也有理。蘇錦是蘇家嫡女,又是你娘家舅母的妹妹,說來也與我們江家有些淵源的。如今二人能得此姻緣,你身為江家主母,自是要多多費心。”
“母親說的是,我定將這門親事辦得風光體面!”
“什么!”馮娘子站起身,瞧見老太太冷著的一張臉,又趕緊氣呼呼坐了下去,卻瞧著再無胃口。
鳳蘭伴我閑庭信步,路過棲葵閣的時候,偶然聽到馮娘子正在對房中女使發火,聲音震天響,有幾聲像是故意沖著外面嚷,唯恐別人聽不見。
“我就說老太太怎么那么好心替鵬兒求得蘇家嫡女,原來竟是花貝寧那賤婦的親信,讓她嫁進來還得了,豈不是公然在我們身邊埋下了一內奸!”
“小娘不要生氣,那蘇家姑娘與大娘子之間的情分隔了幾代,許是早已生分。若她嫁與我們哥兒,自是最有與小娘親近。”
聽著是女使藍香的聲音,顫抖小心,即便是隔著窗戶,也能想象出小丫頭臉上的害怕驚恐。
自從江玉鵬出了事,馮娘子一蹶不振,大娘子的心情卻愈加舒暢,一來二去,掌事之權又重新歸位。在江玉鵬娶親這件事上,縱使馮娘子忐忑抱怨,但終究是拗不過大娘子。
婚事進行的很順利,蘇家的陪嫁堆滿了兩間屋子。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江甫塵口中的蘇錦,不似其他侯爵姑娘秀麗婉約,腳下生風,眉眼凜冽,只遠遠瞧著便叫人不寒而栗。
婚嫁當天,整條璃葫大街都很熱鬧。鳳蘭被馮娘子叫去幫忙,直到晚上我才瞧見了她的身影。
“姑娘,這蘇家姑娘膽兒真大!”
“怎么說?”
“拜堂成親,只是給大娘子敬了茶,喜氣端莊地道了一句母親,卻沒正眼瞧旁邊的馮娘子一眼。姑娘是沒有親眼見著,那馮娘子的臉都青了!”鳳蘭一句接著一句,手指上下揮舞,只怕我聽不出惟妙惟肖。
“是嗎,許是初來乍到,不熟悉禮節也是有的。”
“姑娘應該同去,我瞧見五哥兒也在前院晃悠吃酒呢。”
和自己不干系的熱鬧保持距離,不是自命清高,而是免生更多麻煩。我原以為江甫塵是同我一樣喜歡清凈之人,不想他也愛熱鬧。
不知怎的,心中有一絲失望轉瞬即逝,原就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得是何其幸運,才能遇到三兩個志同道合之人。
5
次日,蘇錦跟著江玉鵬來請安,新婚夫婦,紅光滿面,瞧著生機盎然。
江甫塵最后才來,兀自坐在自己的席位,饒有興致地看著斜對面的新婦蘇錦,眼神平靜,卻又偶現不屑。
閑聊片刻,自是要散去了。
“三嫂嫂可認得柳韻水,人稱韻娘,住在芙蓉巷?”江甫塵冷不丁問出一句極不合時宜的話,不僅是馮娘子、父親、老太太等人臉一黑,就連大娘子和蘇錦也是默契對視,渾身一怔。
“五弟弟何出此言吶?我生在閨閣,怎熟識那樣的人?”蘇錦半遮檀口含羞,端起蘭花指輕輕整弄,柳如眉的額頭卻是微微一皺。
“哪樣的人?”江甫塵迅速追問,又道:“三嫂不要緊張,我瞧著你與我的一位舊友容貌相似,一時唐突,還請見諒。”
便是其他人倒也無所謂,偏是江玉鵬手下一抖,將半杯茶灑在了絳紫色鑲金袖衫上,慌忙站起拭水擦衣。在座眾人不動聲色,對江玉鵬的驚慌之舉了然于心,只有馮娘子故意關心兩句。
老太太和父親不知道蘇錦對江玉鵬私養外室的事情知道多少,若唐突辯解,恐火上澆油,于是便只是審時度勢,不發一言一語。
馮娘子快人一步,語氣嚴肅:“五哥兒怕不是一大早就吃酒了罷,怎的胡言亂語?那柳韻水是什么人,勾欄瓦舍狐媚貨色,稱這種人為舊友,不怕污了五哥兒的口嗎?”
三言兩語,咄咄逼人,一時間,我竟不知她是幫蘇錦鳴清白,還是替江玉鵬緩解尷尬。
江甫塵卻并不惱怒,忙點點頭表示認錯,卻又口出狂言:“烏頭白,未續斷弦;枉自嗟,往生奈何。”
眾人不解,只當作江甫塵發瘋亂語。
蘇錦卻手間一緊,將一方稀白紅梅帕子揪得要出血方肯罷休。兩只眼睛直直地鎖在江甫塵臉上,吞吐逶迤:“五弟弟,有話可直說。雖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可我如今既已嫁入江家,便凡事可開誠布公,也省去了以后諸多是非。”
蘇錦比我想象中勇敢果斷,言下之意,是叫江甫塵直接將韻娘的死同自己聯系起來,當庭辯個清楚。
她真是一個聰明人,這是料定江甫塵有把柄,卻又恐他哪日生出惡意,不如盡數招了,交給老太太自斷。又肯定新婦入門,豈有復而休妻之理,料定江家長輩也不敢怎樣。
“這么說,嫂嫂果然認得柳韻水?也必然知道他與三哥哥的關系咯?”江甫塵皺眉啟唇,袖衫同過堂風而起,肩膀正立不倚,屏氣凝神而視。
大娘子趕緊搶過話:“一大早,匯聚正堂議論這些事做什么,也不怕丫鬟小廝聽了笑話。”
“大娘子不必替我周旋,紙包不住火,既然已經擺在臺面上,倒也不好遮遮掩掩,如此這般,才更顯得做賊心虛。”蘇錦正襟危坐,神情好似結了冰的冬日湖面,肅殺涼薄。
“你……你……鵬兒與那***的事情,你都知道?那你為何還肯嫁過來?”馮娘子和父親一臉驚愕,便是坐著的老太太也傾著耳朵不可思議。
蘇錦低頭柔語道:“我蘇家與江家交好,父親愿意親上加親,我自然也歡喜。說實話,我先前并不知江家三郎是何人,只聽得女使打聽說才情相貌不俗,如此,即便不是嫡出,也不妨礙閨閣女子仰慕。”說這話時,蘇錦淺笑喃喃,滿臉皆是女子托付終身的企盼。
蘇錦臉色微皴,唇齒漸顯猙獰:“有一日,家中姊妹告訴我,江家三郎風花雪月,浪跡煙花場所,更有一名外室身懷六甲,瞞著家長養在芙蓉巷。我蘇家寵妾滅妻烏煙瘴氣,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如今,我尚未嫁入江家,就已經面臨妾室成群的局面,江家家風至此,何其諷刺!”
貴門嫡女下嫁給一庶子,還沒等過門,夫君就有了懷孕的外室
“你,你如今也是我江家兒媳,榮辱一體。當著眾兄弟姊妹的面,若不言行得當,蘇家教養豈不也成了笑話?”
老太太明面上是婉轉的提醒,實際上已經將蘇錦至于不仁不義之地,責備她不可辱沒江家名聲。父親高嗓咳嗽,以正視聽。
江甫塵拂袖而立,略顯同情:“如此一來,既不是心甘情愿,退婚也尚無不可。”
江甫塵明顯看出其中端倪。若心中已然不慕,退婚也尚無不可,何至于劍走偏鋒。
蘇錦微微側眼看了看大娘子,但大娘子面色一緊,慌忙側臉低頭。
蘇錦的臉上即刻恢復平靜:“江家雖算不上侯爵門第,但也算書香世家,無故退婚,我父親怎會應允?嫁便嫁!只是有一條,我蘇錦絕不與娼妓共侍一夫!勾欄瓦舍,要與我平起平坐,也配?”
我心存僥幸,故意試探:“所以,韻娘的死真是你所為?”
蘇錦將臉面對著江玉鵬,不語,卻陣陣冷笑。
你自風流你的,但絕不能侵略我的尊嚴。蘇錦坦蕩的膽識頗有幾分女俠之風,不得不讓我刮目相看。
“那你!那你也不能殺了她!你,你這是毒婦行徑!”江玉鵬本能地起身指著蘇錦大罵。
他原本還在為自己沒有照顧好韻娘和孩子而自責,也好不容易接受一身兩命的意外殞命。如今來看,這一切竟都不是突然,而是自己剛過門的妻子為了一己私欲痛下殺手。其歹毒狠心,讓人背后發涼。
“官人,不是我毒,是你的風流有錯!難不成要我守著正妻的名頭獨守空房,眼睜睜看著你夜夜留連娼妓房中?我母親受夠了這種屈辱,我蘇錦卻不行!”
蘇錦說這話時,眼淚在通紅的眼眶打轉,卻始終沒有流下一滴。那雙理所當然的眼眸,縱是老太太見了也氣堵塞語,不敢出一言與之論辯。
江甫塵面朝著蘇錦走了兩步,將一塊四四方方的麻木帕子從腰間拿出,揚過頭頂。大娘子一看這帕子,啞然失色,只道:“怎么……會在你那里?”
“呵,興許是女使沒有如愿藏好。”大娘子被江甫塵的這話堵住,我也頓時了然,彼時大娘子對蘇家女使說的話原來是指這方帕子。
“三嫂嫂,可知道這方帕子與別的帕子有何不同?”
蘇錦不語,卻也不辯解。
“這方帕子上叫人熏了烏頭粉!毒入心肺,紊亂心率,呼吸驟止,宛若喘疾。一尸兩命,瞞天過海!”江甫塵越說越烈,將這方帕子扔至在地。
原來,那日大娘子私自外出原是去尋這作案工具,只是有一點不明,蘇錦謀害娼妓妾室,為何是大娘子上趕著毀尸滅跡。就連官府那邊,據說也是她托了娘家人嚴守口風。
我等著江甫塵將剩余的細枝末節串聯,但他接下來只是重新坐著,靜靜注視著蘇錦的面色變化。
蘇錦哂笑,上前撿起帕子:“烏頭白,未續斷弦;枉自嗟,往生奈何。原來,五弟弟早就運籌帷幄……正是烏頭,卒氣斷命。”
證物確鑿,只是不知這行兇之人又是何許人。蘇錦閨中待嫁,斷不會親自出府對人下手,若叫旁人看見,毀了名聲,也沾惹官司,大可不必。
江甫塵繼續沉默,掃過來的眼神正好不偏不倚與我相撞,堅定有力,即便看出我心中疑惑,也只作充耳不聞。
眾人悻悻散去,馮娘子瞧了蘇錦一眼,臉色蠟然,倍增驚恐。這剛入門的新婦手段竟如此毒辣,來日方長,想想便心驚膽寒。
從正堂出來,與花園拐角被江甫塵攔住了去路,身形挺拔,背手而立,瞧見我便問:“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講?”
鳳蘭丫頭趕緊歪著腦袋看著我,我微微搖頭,踏開步子想繞道而走。
“你便是疑惑,我為何不將那日撞見大娘子的事情一一道來。”江甫塵的話正中下懷,我確實不解此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做法,既是開誠布公,何不全盤托出。
“那……為何?”
江甫塵瞧了一眼我身邊的鳳蘭丫頭,我順勢望去,小丫頭嘴巴翹上了天,轉過身便要走。
“不礙事,她是值得放心的。”鳳蘭丫頭轉身瞪大眼睛看我一眼,抿著嘴巴莞爾一笑。
“若我將此事貿然和大娘子聯系起來,結果如何尚且無定論,但江家主母的位置又當如何?花家位高權重,父親朝位又當別論。”
“你自是考慮周到,只是大娘子為了安插親信進府,借此打壓馮娘子勢力,手段卑劣,實在非君子所為。我懷疑……”
“懷疑殺害韻娘的實際真兇乃是大娘子!若非信賴之人,韻娘怎會半夜主動開門迎人,又怎會放心丫鬟就寢不著人侍候。”
“除非來人身份特殊,不便驚擾旁人!”鳳蘭丫頭插話道,邏輯清晰,口齒伶俐。
如此一來,便事事順理成章。大娘子為了討好即將嫁進江家的蘇錦,竟然親自半夜暗訪芙蓉巷。當夜手忙腳亂失了證物,彼時再去尋找竟被江甫塵撞見……
我終于邁開了步子,示意鳳蘭回去歇息,經過江甫塵身邊時,我停下步子細聲言語:“各種緣由,你大可不必對我言明。不過,如今既已挑明,你放心,我也不會對旁人透露。江家興衰,關乎全族,此等手段,我兒時也是見識過的,不足為奇。”
世間女子千萬,為情斗,為權斗,也有為恨斗。見多了,便覺得唏噓平常。
“我自然放心你,否則怎會特意來對你說明。”
我頭也不回地向花園那邊的夕顏齋走去,直至到了庭院時回頭,見江甫塵的身影仍舊掩映在一片枯木叢林中……
聽聞江玉鵬經常夜半三更還在書房讀書,即便丫鬟來傳話,也不愿踏進蘇錦房中半步。
蘇錦也好,大娘子也罷,終究是明媒正娶的江家媳婦,江家斷然不會因為一微不足道的娼妓,而和蘇家、花家鬧到休妻、和離地步。
日子久了,便再無人提及此事。(原標題:《庶嫁:藏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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